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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间将落,二人忽觉胸前一沉,迭不得挣扎便栽进池中。急忙扎出水面,摸到池边,呛得是头晕目眩,咳得是娇喘连连。那始作俑者却拍着水花,笑得好不畅快:
“亲自尝尝,不就知道?”不是姽婳又是谁。
槿又气又笑:
“好个淘气的妮子,这乍暖还寒的季节,湿了一身,可如何出去!”
妩颜索性解了衣带,笑道:
“即来之,则安之。槿,在这留一宿又何妨?反正姽婳的榻够宽敞,她不愿与人共枕,咱俩偏就挤她!”
槿与妩颜一拍即合,三人又在池中闹成一团。
浴毕,三只倩影如雪蝶戏花,轻衾裹体,发丝飞扬,在梧宫的高梁栋宇间穿行,随侍只在后面远远跟着,并不去打扰这久别重逢的喜悦。三位公主非一母所出,能有如此情谊,着实稀罕。
孟姜,长公主槿,年十有九,是宗室诸姜中最最美丽雍容的,新月出云眉,青黛画凤眼,唇若樱桃欲滴翠,脸似鹅卵浸清泉。身材修硕,姿态婀娜,纵是那急趋碎步也仪态万千,没有男儿不喜欢的。
再说仲姜,二公主妩颜,与长公主大有不同,别是一番精巧迷人的姿态。青丝如瀑,遮不去琥珀出墨般晶亮的眸子,唇若花瓣,开阖间贝齿隐现,面颊仿若婴孩,身姿翩似美仙,一颦一笑,天真烂漫,极是讨人喜爱。若是不说,谁又能知道她比姽婳还要虚长两岁,只当是个豆蔻儿也不经事的小妮子罢了。
再看姽婳,齐侯女中排行老四,外人只道是“季姜”。既不似槿那般贤惠端妍,也不比妩颜娇俏纯真。嘻笑怒骂时明媚而慵懒,举手投足间放达有英姿,并且唇角总牵出一丝弧线,让人难以琢磨。最夺人的要属那一双漫不经心的鹤目,顾盼生辉,流彩聪慧。因为即墨地处偏远,鲜受宫廷繁琐拘束,自比寻常宗女多了份散漫随性。
笑容柔慈的是槿,她正端详着姽婳,看那在泠泠月色下敷了金一般的肌肤,跑跳时灵敏而矫捷的赤足,顿时感慨万千,握住姽婳的手,摩娑着掌中的薄茧,心疼道:
“看妹妹身体更胜于吾等,想是吃尽了苦头。”
“也是,据闻姽婳一直习武强身,风雨无阻,不知这些年头,可有长进?”妩颜也围了过来,这才发现眼前人竟比自己高出些许,在姽婳身上捏了又捏。
“你这小妮子!习武可是苦差使,说的这般轻巧。”槿戳着妩颜的额头:“再说姽婳这也是迫不得己,必然苦闷的很。”
姽婳却不以为然,自得其乐道:
“倒也不是,即墨天高云谈,山长水阔,逍遥自在,快意之极。再者说,习武虽苦,却闷不过女工,一招一势自成天地,我可以独自策马,亦可提履涉高,还可以……”拖了个长腔,同时以迅雷之势在妩颜身前拂袖而过,待她回神,轻衾已施施然敞开。
“呀——”妩颜再次惊叫,忙不迭拢住衾襟,追着姽婳就打:“姽婳你真坏,真坏!坏透了!”
追逐之间,已至寝室。那床榻果不然其的宽敞,别说添了两口人,就是再来一对,也碾转得开。二位公主带来的侍女有条不紊的整理床榻,又加了两床被枕,来来往往,忙得不亦乐乎。
三人刚刚躺下,就听有人轻扣门扉,姽婳也不问,直接说:“进来。”
只见扶桑子端着汤药趋至榻前,敛衽坐下,毕恭毕敬的捧给姽婳:
“殿下,吃了药再歇息罢。”
姽婳接碗过来,一饮而尽。扶桑子拿佩巾与她拭去唇角药渍,又捏了块饴糖给她含在嘴中。
槿与妩颜十分戒备的盯着扶桑子,双手捏着被边把自己裹的严实,尽管他面容恭谨,目光一瞬也不曾偏离过姽婳。尤其妩颜,突然来了兴致,跳出被窝拦住扶桑子:
“小倌儿慢走。槿,快看,生得十分俊俏呢。可惜灯烛不比日光看得真切。”扶桑子额头低垂,也有意躲闪。
槿面色一滞,瞟向姽婳。只见她十分从容的拿了烛台递于妩颜:
“扶桑子,抬起脸来,教仲姜看了明白。”
闻言,扶桑子缓缓直起腰身,露出脸庞。夜风摇烛影,烛影沐伊魂。眉间滑润如溪流,眼睫轻阖似弦月,唇齿紧抿,下颌微颔,发髻端整,青衣素洁,极是个恭顺肃穆的俊秀少年。
妩颜嫣然微笑,竟看得出神,如梦呓般呢喃着:
“还是差些,不比他雍容矜贵,不比他优雅达练……”
闻言,姽婳挑目与槿对望一眼,打趣道:
“思春也。”
槿睨着扶桑子,啧啧道:
“有这么个俊俏人儿服侍汤药,难怪乎妹妹把苦水也吃出滋味来。”
姽婳往被窝里一缩,枕着胳膊似笑非笑的瞅着槿:
“一副皮囊而已,两位姐姐倒看得仔细。依姽婳所见,不烦心伤眼便是好的,是俊是丑,何足在意。”
妩颜看得够了,打了个冷颤,连忙放下烛台钻回被里,顺便白了姽婳一眼:
“生在蜜窝里说糖甜!这一副赏心悦目的好皮囊,怎会烦心伤眼。睡了睡了!”说罢,重重倒在枕上,不一会儿便轻鼾有序,沉入梦乡。
“厉害啊,比我睡得还快。”姽婳感叹着,这才挥退扶桑子与众侍婢,只留下烛台,照着姐妹俩人,共促膝夜谈。
“那扶桑子可还是完身?”槿沉吟良久,终于开口。
姽婳心知她有话,道:
“医官,不是宦官。”
“既然如此,妹妹不该容他留连闺阁,更不可如今日这般让他侍候巾栉,理应避嫌才是。否则落外人口里,坏了妹妹名节,他日为人妇,多受蜚语指摘。男女之防,不可轻忽也。”槿搂着妹妹的肩,情真意切。
“何也?为人妇?姐姐想得忒远了。”姽婳失笑。
“远什么。尔今十五岁,笄礼在即,不日便要择婿而嫁,适人为妇。不然君父何以半年前便敦促你回临淄?”
“‘择婿而嫁,适人为妇’是什么意思?”姽婳一脸诚恳的问道。
槿唉呀一声,嗔道:
“都怪你赖到现在才回来,原本要在公宫里习教三个月,都耽误了。‘择婿而嫁,适人为妇’就是……”说着,羞颜赧然,附在姽婳耳边才好说下去。
姽婳呀呀直笑:“床帷之间,只有你我,姐姐何必咬我耳朵。”槿羞怒的打她一掌,又是一番如此这般。姽婳哦呀啊噢的应着,突然向外唤道“扶桑——”
槿慌忙捂住她的嘴,娇嗔:“唤他来做甚,男女之防!你懂是不懂!”再对上那双狡笑吟吟的双眸,又是哭笑不得:“你这小妮子,拿我取乐是不?”
知姽婳虽然年幼淘气,把男女之事也当成笑话,却不是蠢愚之辈。船到桥头自然直,槿也不去置那闲心事。姐妹二人相拥躺下,正待睡意朦胧时,只听槿幽幽启语:
“倘若让你我共事一夫,妹妹安能这般从容淡定?”
还有事。姽婳拖着梦腔,道:“记得君父早已为姐姐许了郑国太子,又与我何干?”
“君父极是喜爱那太子,而且除我之外,他再无婚娉。”槿的声音极淡,仿佛说得是他人之事般:“所以君父有意让妹妹陪嫁到郑国,陪嫁妹妹或侄女,也是时下之俗。”
话罢,槿静待着姽婳反应。良久,正踟蹰那人是否早已入梦时,才听见浅浅的嗯了一声。
槿反倒迷糊了:
“难道妹妹再无他话?他姓甚名谁,心府志气,样貌如何,你应该问问才对。”
“君父为姐姐选的夫婿,再差能差到哪去。”
槿一怔,不置可否的笑了下:
“也是。可如今他不只是我的夫婿,我希望妹妹能喜欢他,这样也不至于抱憾一生。”
“再是好,于你我也是其二之一,今后还会有其三其四……终是个残缺不全的。再好,又能好到哪去。”
槿闻言骇然,知道姽婳极是个玉全的心性,推心置腹道:
“妹妹若喜欢他,正遂姐姐心愿,绝不与妹妹相争!至于其三其四,我看那太子不似贪淫之人,不然,君父必不容他。”
姽婳轻轻摇头,讪道:
“姐姐可曾见过一马服二车的怪事?”
槿亦是一点就透的慧心,知她是借物喻人之法,笑道:
“二马服一车,却不奇怪。”
姽婳笑意更深,带着调皮:
“你我是坐车的,不是做马的。”
“好你个妮子,一通歪理,说你不过!”槿在被里捏她一把,正待二人乐成一团时,却闻妩颜在酣梦中痴痴念叨:“急……”
“是卫国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