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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先生笑话,习电诸事相待周全无愧外,尚有委身明意在前。至此他尚如此,习电……再他无法可想。”
“这个……堇青处事皆淡定,于我也不曾述苦分毫。习电,人唯有对最亲密之人才会示弱无赖。换而言之……”我顿了顿,多少迟疑了下,清清嗓子,终是开口,“撒娇也哉。”
“他无赖之处习电能纵皆纵,无理却是有心无力。习电冒犯,先生一手盛乾,为国之仰赖,尚暗吞屈辱,习电身世晦涩,自认不如先生,本不敢奢求有人真心相待,安能不珍之惜之,但……”
“习电,世间虚礼于我无甚拘束。当初我若不应,不过晚三五年七八载,再起诸事大业而已。坦而言之,我当年曾在乾、平、全三者之间踟躇。最终入乾,只为乾地利便,近无强敌。君臣明贤,上下人和。国力底实,民风不奢。另,在外尚无征战之恶名。乃来四方,一天下之首选。如此,加上主君不曾苛虐,我才容得他与我之间这般关系,以求速速取信于他。于我而言,不过相互利用,添了一个无赖情人而已。故而,习电千万莫要心生暗恨。此为其一。”
你哭什么……拽你自己的袖子替你擦了罢。
“其二者,世间人各有福有祸。君王固然锦衣玉食,却兄弟难成兄弟,须一世钩心斗角,操劳无止。农樵固然茅屋粗衣,看天吃饭,却不须餐餐试毒,有前院花后院果,儿女贴心之乐。门第起于勤勉,毁于骄奢。今日王家,明日流民。天固有定命,人亦有可为。故而,习电也莫要因身世妄自菲薄。”
“先生才能世出无二,行事无拘,从不曾示弱与人,亦不介怀世人言语。”习电沉默半天,忽然冒出一句,“是否因为天下人皆在先生心中,又皆不在?”
“……”好深奥,好高玄……
好一针见血。
“习电犀利。”不错,皆在,又皆不在。
“习电多谢先生教诲。”习电作揖,而后忽然有了抹笑意,“得失固然未必能做主,尽力而为,当无怨艾。”
“习电如松柏劲竹,风雨如晦,尤自挺拔,甚好,甚好。”能想精神抖擞就好,堇青和他之间的事,看来我没法子了。
“习电告退,不扰先生同乡叙旧。”
——啊?
一百零二
“你什么跑这了,居然听壁角!”明明刚才厅外侧廊还没人的。
习电跪退着磕头,我跟着往台阶挪了好几步,靠内一手就自然看不到了。
“时临心中所念……一个人,一个院子,一个名字,几个相识,几分欠的情……”穆炎低低开口。
我一时无语。
难为他还记得。
那似乎应该在是很久以前了。
那时候,一心忙着盘算把院子捣鼓出来,把人喂饱,养得像人。
“人自、自食其果……可别的,也皆不在了么?”
“乱世变迁远非我所能料,名字依在,也固然挂念谭广,只是我在西而他在东。至于正旁君,相见即是争锋日,时临只求不溅故人血,再无奢望。其余的……收留善待之惠,能偿却已无处偿。”
“诸多失却,为何……为何一无所得?”语气里惶惶。
“天意,奈何。”院子里倒是花又开了,可冬雪何尝不是尽化。四季轮回,世间亦是起落,什么时候什么事,奈何奈何,“秋不求百花,春不求稻穗,如此便如此了。”
“天下呢?”
“确如习电所言,在亦不在。”本就事实,再承认一次也无变。
“在亦不在……自当不在……只求……有朝一日,不再相恨,可、可否?”
“你我并无私仇,既已不在,何来相恨之说。说来,倒是时临待客无礼了。”多少有些恼他仗武欺人,想来我当初也是仗技欺他,难怪他施这般无赖的手段还觉得应该,原来因为先头教他的脸皮更厚,行为更恶劣。虽说回不去了,记忆里依旧好玩,值得人相惜……呆呆的黑小孩……不由一笑,“穆炎放心,往后自不会再犯,若有闲暇,放心来府里叙旧玩儿便是。”
“……时临自入乾起,是否……再、再未沾……沾油盐……锅铲?”
“嗯。诸事繁忙,不得空闲,又有长于药膳之人代劳。”听来不知哪里有些些奇怪……
“穆炎命贱福薄,时临亲手衣食,自、自不该求,自不该求,不该求……”面上表情无甚动静,声音却惨然,叨叨絮絮而不自觉。
我不忍,实话再委婉,却的确残酷。刚想劝他几句,面前一空,人却已经不见了。
……罢了。
有些事,长不如短。
××× ×××
明日出发游山玩水,今日自然收拾行李。
收拾蔡臣,打理事务?
那是按日计薪却不计件的自由工作。眼下不像开头,有诸多事可做却找不到人做,我只要指手画脚,十分惬意。
别的自有人收拾,我只要挑书带就好。
嗯蹭嗯蹭爬上阁楼。
市面上有卖的纸书我这里都有。无论公印私印,首印改版都自有两册送到府上正门守卫那的。我以为一本足够,却说成双吉利……我怎么就没有见学子们一买一对的?不过他们买新书好像的确喜欢凑双数。
这事已经成无人不晓的惯例了。
这贿赂我收得开心,一点也没有要清廉的自觉。
乡野杂闻,风土人情,平时没什么时间翻,出去玩自然要带。
这本好。
这本不好。
这本还行。
这本也可以。
这本不如这本。
……
……
这里的就这两本罢。
这层架子上看看。
这本好老,快两年了,居然是我把活字印刷和造纸两术扔给司工没几天就出的,好快的手脚……
这本不是本土学子,别有见地呢,不过这写的什么……咳,算了,没事,我知道就好……
……
……
爬高伏低挑了一叠,十分开心。就是有些脖子酸了,于是到窗边站一会,伸个懒腰。
正好老远看到后院老侧从槽里叼了颗大白菜,哒哒哒哒朝磨台去。
奇怪了,这驴子又怎么了?
它今天又没有磨上的活可以干,难道嫌槽棚子不够荫凉,另找地方吃点心?
磨旁边……已经有一颗白菜了。
磨台侧露出一只靴尖。
军靴。
……
我以为穆炎已经回营去了。
他在另一侧背磨而坐,我这里只能看到靴尖,和掂在手里露出半截的长草一根。
好像是老侧的干饲料。
老侧会和抢它吃的人相处安然?
老侧在干什么?
它把白菜叼给穆炎?!
然后自己开始啃地上那颗?!
还拱拱穆炎的手,催他……催他吃白菜?!
拜托,你爱吃菜人家爱吃肉好不好,安慰人也得……
被穆炎挠挠脖子,拍拍头居然不转个方向屁股朝他而后撅蹄子?!
看来上回老侧要踢的武人不是穆炎,说来那旧线原本还是系在老侧残耳上的,穆炎能安然无恙解下来……
“先生,这些书要带吗?”阁楼梯子上传来脚步声,青杨上来看到我搁在外侧桌子上的那些,问。
“嗯。”我回身,穿入两排书架间,继续找,“青杨,和俞儿说一声今日早些晚膳,穆仲校尚要回营,晚了他用膳时间不够。”
休假一律从头日申酉交接算到次日的十二个时辰整。我亲手拟的,自然清楚。方便行伍人入城过夜纵欢,而后出城归营收心。
老侧这成精老驴认得穆炎,不止一日,交情深厚……
这事得好好想想。
××× ×××
习云他们四个乖乖抄书签,面上似乎平静,实则暗喜。
自然,明天一出发,这罚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他们在外头见机得当,瞄了我心软时候讨个话,也就免去了。
挥挥手唤了习电出来。
“习电,你速去司军查看穆仲校履历,尽快回府复命。”
“先生……”习电欲言又止。
“何事?”
“穆仲校不会为害先生。”
“……”这个我知道,只是这也奇了,为何人和驴都待他如此好,“防人之心不可无。穆仲校固然无恶意,习电你却不可如此轻信。或者,你与他旧识?”
“并非旧识。习电也并未轻信。这……”习电挠挠头,眉毛打结,“这缘故,习电实在不知该如何解说与先生。”
“不可言传?”好玄妙,难不成还孪生子心电感应。或者……习电不会是被堇青打击重了顿悟了罢……我挑挑眉,无奈,“罢了,知道怎么说了再来说罢。你只需查看他何时入军,之后身在何处即可。莫要特地提出他那份。”会对他有影响,倒也说不准是好是坏,“不妨以我名义入库。”
“先生,若是我等代为入库,需二人以上同往。”
“你去里面叫就是。”自己当初定的保密细则好生复杂。
“先生,叫三人可否?”
“……那便只给你们一柱香。”
香“字”未落,人已经不见。
回头看书房内,青杨对着空落落三把凳子,满桌子书和标签翻白眼。
一张空白标签被他们掠带而起的风送出了门,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