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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一定非常愉快。丁农一头大汗,“咻咻”喘气,双眼午夜人狼一般放着光,粉刺涨得通红,像熟透的烂桃。
隐有人声,丁农立刻停住,溜回床上。
很久,可道才勉强爬起来。月在窗外,一张惨白的大脸,哭过了,沾着黑的泪痕。
一跛一跛地去卫生间,洗净脸上的血,借着月光撩衣检视:
淤血深青而紫,像陶器,青釉里泛着丝丝血红的纹。伤痕累累,他青春的身体却一径铜骨冰肌,沉美非常。
看着自己,像看另一个人,陌生而亲昵。一旦相逢,两情相悦。藉着这样疼痛的方式,可道初识了自己的肉身。
微跛着上学,微跛着放学,上下台阶时,扶着墙。在厨厕间跛行,缓缓地,不时趔趄一下,坐下时咬紧牙。
全家人都视若无睹,仿佛他是如此无色无味,甚至无光无影。母亲甚至更加姿态严厉,为细故叱责他,声音提得很高,用词也重。
像西施提着兰花指上阵,把燕啼莺啭变成河东狮吼,骂得再狠些,剖出一颗心来报效丁家,也没人当她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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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麒麟夜(7)
而冬日苦短,刹时已是黑夜,屋里光景沉重,如一场黑白电影。可笑母亲不过是片中一个大配角,披着戏装不肯下台,但她的戏份,早完了。
母亲的日子,其实比她自己所肯承认的,差许多许多。
一夜有雨,他在厨房晕黄灯下看书。雨声零落,时断时续,像断了的旧情,偶尔记起。冷得很,他裹了毯子在膝上。
忽然背后有响动。是母亲,约略是起夜经过,在门边停了一停。母亲的脸,浮在客厅的幽暗里,荏弱美丽,是桃花逐流水,桃花自有意,流水却无情,渐渐萎去。
可道只淡漠回身,接着看书。
分明阒然无声,他却仿佛听见脚步声,一步一步,静匀而肯定,走到他身边。
像父亲一样,叫他:“小可。”而他应:“妈妈。”
暗里有风,灯摇曳起来,光的小小国度里他们相依相偎,温存而宁静,像一碗热热的姜汤,活血。
一定应该有过这样一个冬夜,微雨而阴湿,母与子,因冷而互暖,因孤独而互通爱意,因运命的不可选择,而拥抱。
——身边的脚步早已走远。其实从不曾发生,所谓希望,仅仅是他的幻觉。
快黎明时,下起雪,纸屑般扬了一天,冷冷,掩没这城市。
这是他生命中最冷的一个冬天。雨与雪,与冰冷疼痛,与青紫结痂的伤口。却又那么长,很久很久,没有太阳,寒气蔓延如毒藤。
习惯了,可道只抱衣瑟瑟。一双眼睛,比黑更黑、比漠然更漠然。
却一径长高,长大,时常不言不动。身体却湛湛流光,与灵魂合一,那青铜麒麟一般的美而沉静,令人惊异。
日日难过,还得日日过下去。忽然满耳蝉声响亮,湖中荷叶田田,厨房窗外的酢浆草,天真地开了一地小红花。已经是十八岁的盛夏,这样一个光彩流离的午后。
他从学校,拿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回来。
他在心里说:“爸,爸,你看见了吗?”紧紧抱一下自己,模拟父亲的肩膊。在烈日下洒着金色的汗,代替他的泪,他镶金嵌银的喜悦。“我坚持下来了。我熬到头了。我要上大学了。”一举一动都在呼喊。
那时只以为是取经路上第一百零八个难关,当继父沉下脸去,质问自己的儿子:“你呢?你怎么考得这么差,你还有脸来见我?”
落榜固然前途攸关,但丁某人的儿子,居然考不上大学,那可耻,是一生一世的。
怒道:“你看人家!”
一场含糊暧昧的战役,与另一个人的另一个家。他一直赢,是女人,是学历,是地位,是权势,甚至——是寿命。
本已稳操胜券的人生,却陡现败象。继父几乎是气急败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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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麒麟夜(8)
第一次,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搬出来在家里一一数说,又拉扯出玩游戏机、交女朋友、对他的客人没礼貌、懒……
总是回到:“你看人家!”
一遍遍渲泄愤怒,一腔读书人的义正辞严直冲云霄。
丁农维持个旁听一般无辜的姿态,偶尔,尖锐地看一眼可道,破冰锥一样的杀伤力。
凛凛寒光。
母亲赶紧对可道:“你去买……一瓶酱油吧。”匆匆塞他一百块钱,推他出门。
还是很高兴,明晃晃太阳下,柏油路一片光,连影子也没有,如水银泻地。阳光迸裂成寸段,噼啪燃烧,可道觉得自己像要飞起来。
活着终究是好的,冬夜已尽,生命有所希望,可以看到明天。他想在仲夏夜里,睡在蔷薇花架的芳香下,做一个繁星满天的梦……
“咚”一声,身后有人炮弹一样撞过来。
他踉跄跌撞,丁农已经一把揪住他,低声:“钱拿出来。”迫得那么近,他的粉刺,流脓带血,红彤彤一大片,连脸在哪儿都看不清。
却这样恨,连粉刺上的一粒粒黑头,也是一颗颗瞪视眼睛。丁农的满口恶臭,喷在他脸上,“你凭什么拿我们家的钱,交出来。”劈手抢过,转身就走。
他大急,追上去想抢回,“你别拿这钱,他们要我买东西的。我回家给你钱……”
丁农回身,清脆直接地一耳光,可道便彻底闭了嘴。
这仍是个厉鬼横行的人间,可道跌坐在路边,阳光如斯暴烈,而他眼前一片漆黑。原来没有用,他的世界,除了漆黑,一无所有。
无声地,面前停下一辆车,车门打开。有裙的窸窣,向他走近,立住,灰裙洒在他足际,像淡淡的烟。
一只手伸过来,握了一张一百块钱。
可道怔了一下,不接也不说话。
钞票向前递进一点。
可道一径低头,缄默。
她只以为是一场孩子之间的争斗吧?一点好心,便挺身相助。
如果可以,他真想拒绝,陌生人的暖意,更反衬他周围的冷。他的亲人给他的冷!
女人只是沉定、固执、平平伸着手,整个人只剩了一个姿势一个静寂。
可道也不能想象空手回家,会受到怎样的宣判,因为判决不宣诸于口,更加没有辩白的机会。
终于还是接了过来,纸币上隐隐有汗意,也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那一张半新的钱。可道难堪到,几乎对女人起了恨意的程度,他的困窘,被她见证了。很勉强地抬头,看一眼她。低声道:“谢谢。”只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温和的,有眼泪味道的声音。
良久,可道低低答:“我叫常可道。”
傍晚有紫蓝天色,沉闷悲伤,看着他。像有一场滂沱大雨,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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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麒麟夜(9)
可道在火炉似的厨房里杀鱼,一身汗。
这个夜晚,不知为什么,这样熟悉。
门“砰”一声推开,是丁农,若无其事进来。可道全身都紧了。
丁农像根本没看见他,拖鞋踢踢踏踏,自去开冰箱取一瓶可乐出来,“啪”地开了,咕嘟嘟连喝好几口,一边向外走。
溜溜达达晃到门边,突然转身,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拳打在可道脸上。
可道猝不及防,脸朝下跌在案板上。
喜头鱼脱手飞出,已经开了肚、去了腮、刮了鳞的鱼,落在血泊里,挣扎着,扭摆着,嘴急切地一张一合,全是无声呐喊:“我要活下去。”
鱼犹如此,人何以堪。
可道伸手便抓住了菜刀。
就在这一刻。有些什么,在他体内,如电光掠过,如石上迸出火来,如海啸地震,如雪山崩塌,如核电厂爆炸,有毒的辐射泄漏。就在这一刻。
他“虎”地转身,一刀砍下。
就此凝住,丁农丑陋的脸,还叼着吸管。不知是害怕还是糊涂,梦游一般大睁着眼。慢慢,慢慢,倒下。
可乐瓶铿然坠地。
血喷出来,像香槟的喷涌,恣肆喜悦,纷披了丁农一身。有些溅到可道脸上,腥而暖,血的味道。
客厅里,模糊的乐声,女子的声音万分幽怨:“女儿心,英雄痴……”又是哪一部武侠电视剧呢?
这一夜,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