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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如此熟悉。是父亲四周年的忌日。
母亲说:“你走吧。我不能留你了。”
诀别只如此简静苍凉。
是第三天的事,继父和丁农还在医院里。
绝口不问丁农伤势。可道当母亲面,脱下全身衣物,换上来时衣服。都太小,汗衫背后当即绽线,两片布荡着。厚厚的、套毛裤穿的大红弹力运动裤,紧绷着,露半截小腿——他芭蕾舞者般修长的腿。实在找不到鞋,便赤了脚。
看向母亲,一言不发,他的沉默便是他的恨。他要她知道——财物或者感情,他没有在继父家留下一件,也没有带走什么。
净身出户。
母亲突然捧着脸,泣不成声。没有多余的手擦拭,泪水便一路淌下去。
还可以落泪,多么好。
可道一件件,将录取通知书、户口迁移证、粮油关系——他的身份他的证据他的牵绊——验看清楚,折成小小方块,收好。
俗世何恋呢?如果可道有舍不得,该是这些吧。
拎着一点行李,掉头他去。
母亲追上来,抽噎,强往他袋里塞了一张三千块钱的存单。“拿着,交学费。我就只有,这么多钱。”写着可道名字。
可道默念:我会还。
烈日底下几不见人影,街市上一排排铁门全锁着,反射出耀眼银光。仿佛星球大战后的荒原,没有生命的存在。公共汽车轰轰开过,唯有机器怪兽在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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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麒麟夜(10)
赤脚走过滚烫半融的柏油马路,像在受火刑,脚掌心沾了柏油,咝咝痛着。可道全然不觉。
他的另一个可道问他:“你去哪里?”
他答:“随便。”
无所谓方向,反而更不会迷路。
落日金尘里这城似醒非醒,慵懒翻身,灯和门和窗,陆续打开。他一家店一家店拍门,问:要不要人?我什么都能做。我有身份证。工资多少不要紧。可有住的地方?哦,谢谢。
就这样,去了“大卫城”娱乐城,在一条灯火焰焰的街。
“对不起,我看到你们门口贴了启事,招小工……”老板在柜台后面一张张翻发票,信口应:“你哪里的呀?”漫不经心抬头,分明震住。
从他身后的明蓝大镜里,可道看到自己:尘满面,鬓如霜,破衣烂衫。身上的汗锼气味,自己都闻到。一堆活动垃圾似地,站在人家富丽大厅里,他禁不住把脚往身后藏一藏。
老板从柜台后面绕出来,走到可道面前,细细打量,眼中无限惊异,许久,他轻轻感叹:“活过来的古希腊雕像也无非如此。”直接问:“你会不会调酒?”
可道一怔,摇摇头。
“唱歌呢?”
可道犹疑半晌,不明情由,还是摇头。
“跟着卡拉OK呢?总唱得下来吧?”
可道不得不说:“我没唱过卡拉OK。”
却还是被安置到吧台。老板说:“今晚能不能来上班?叫他们教你调酒。”
可道只问:“有住的地方吗?”
“过几天吧。试用期七天,然后我帮你找房子。”
可道摇头:“我今晚没地方住。”
老板脸一沉:“那不行。一天班也没上,就先吃先住的,哪有这规矩。”
可道直视他,静道:“对不起。”坚持,一种守势的攻。
不愧是江湖人士,收放自如,老板立刻放弃,满面笑:“也不是不行。主要是没房间了,在楼梯后头给你搭个床,混两个晚上?”指派人:“带他到后边洗一下,找一件制服。”瞟一眼:“哦,先弄一双鞋给他。”
去“大卫城”,不过是件偶然的事。可道却不知道,是否偶然里,包含了更大的定数。
向晚时节,尚无客人,他在吧台里面,学着认识酒:马爹利、干红、白兰地、伏特加、威士忌、薄荷酒、可乐娜、苏菲、武当红、俄得克……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靠近吧台的地方,拥拥簇簇一圈人,争着抢着在看什么,都是白衣黑背心的侍者,像一族大雁在同一片水草处停栖。
人头起落的中间,一块金表在众人手中传递,在幽暗灯下熠熠生辉,如明星有烂。
“Angel;你这个是‘瓦伦铁诺’呢。”一片艳羡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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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麒麟夜(11)
叫Angel的把腿一伸,跳上小圆桌,抱膝而坐,态度冷淡:“土的很,根本不懂得行情。叫他买‘破碎’又不肯,说样子不好,不吉利。我操他。买个什么‘瓦伦铁诺’,早不流行了。”
略沉的,腻中带涩的声音,一串慢拍子奏出的摇滚乐。
少年一头微鬈黑发,蓬勃如梵高的《向日葵》,浓烈眉眼,看去倔强,嘴角却挂了三分似笑非笑。一身仔衣仔裤,那一腔的满不在乎,还远胜于相貌。
大家都酸溜溜笑:“Angel,得了便宜你还卖乖。已经很好了,别挑剔了……”
有人便有点不咸不淡,冰冷声音渗进来,像洒一滴泔水在热汤上:“‘瓦伦铁诺’见多了,谁知道是真的还是水货?”
Angel浓眉一扬,懒懒道:“你见过八千块的‘水货瓦伦铁诺’?”
“哼!”对方冷笑一声,“我连八千块钱都没看到呢,还不是一张嘴能上能下想说多少是多少。”
“有可能喔。”众人笑嘻嘻看Angel,全哄起来,“反正谁也不知道……”
Angel咚一声跳下桌来,手剑一样伸出来:“把表给我。”不容置疑。空气骤然一凝。
有人开始小声解劝:“算了算了……”
“给我。”Angel喝一声。
拎着表带像拎着老鼠尾巴,高高举起,Angel脸上浮起挑衅的笑:“人家送的,真假我也不知道,反正‘瓦伦铁诺’,防震防水防摔是一定的,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訇然一声,重重摔下。
惊呼里,只听见不大的一声“啪哒”。
表覆趴在地上,无声无息。Angel脚尖一挑,让它翻个身。
表壳上一道颤巍巍的裂纹,可是还在走,嘀嗒嘀嗒,稳定,冷静。“是真的了吧?”Angel冷冷道,环顾左右,无人答腔,他啪一脚将表踢飞。
越过吧台,正落在可道脚边。
众人正无趣,如梦方醒的尴尬,老板恰好走过来:“好了要做生意了,别玩了。”
就此一哄而散。
有客陆续进来。
Angel亦不他顾,重重坐上吧台,乒乒乓乓,自己招呼自己,探身取杯,倒一大杯啤酒,何其嚣张。
可道俯身拾起表,递过去:“你的表。”
Angel头也不抬:“不要了。”浓发微掀,如此一掷千金。咕嘟嘟一口饮尽杯中酒,顺路看一眼可道:“新来的?什么名字?”
“我叫常可道。”
Angel嗤一声笑出来:“谁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可道一时糊涂了,不是他亲口问的?
教训他:“他们叫我Angel,难道我姓安叫狗?谁还拿真名真姓在这种地方?”笑着咒一句:“笨死了。一边去。”跳下吧凳便走。
可道宁肯自己更笨一点,浑浑噩噩,一觉醒来,原来地球彗星相撞,银河系已然毁灭,满天火焰如雨,从此不觉得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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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麒麟夜(12)
只不作声,退到吧台一角去。
“哎,”Angel转身喊他,“笨人,我叫秦炽天。告诉你吧,跟你扯平。”粗重大眼,笑起来,像鞋油名字一样地黑又亮。
陷入了怎样一个魍魉世界。
入夜之后,可道便知道。
人来人往,看去都是体面人,西装革履,“大卫城”却充斥着一种腥烈贪婪的动物骚气,像极了南美的热带从林,植物疯狂成长,动物自由追逐。
遥遥看见,红男绿女,耳鬓厮磨着,亲吻与抚摸,像纠缠啃噬,对方的皮肉。
原来炽天是歌手,在流光里登场。不知几时换了装,金红上衣,黑皮裤,黑皮靴,腰间一条银链。一身重金属装束,声嘶力竭:“你对我说,爱不爱我?”
下面便一片雷鸣:“爱。”
夜愈深,人声音乐成比例地扩大,嘈嘈杂杂。空调大开,冷气流动,出风口吊着的红绸蝴蝶一样飞扬盈香。却人人全身燥热,嘴唇爆裂。不断地叫酒,以之解渴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