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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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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季说孩子你还太年轻,什么都不懂,若是那样,我们就告她与人通奸,杀掉姘夫,霸占他的财产,这足以让她永浴黄泉不得超生,到时候,她也不敢不从!
  向鹿终于笑了,他说伯伯,我一定按您说的办。
  我手脚冰凉地站在门外,僵硬如石雕。想到来到冯翊郡之后,常常作的那个关于我死去父亲的梦。乐师看着我,他说兰汀,你命中的劫数还没有了结,我苦命的孩子,你还将接受无穷的灾难,他把他的头捧在手中,从腹中发出声音,他说孩子,把我的头拿去,这是我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你一定要时时带着它,虽然我不在了,可是它会保护你。
  我把那头颅接过,它就变成了一柄锋利的匕首,或许就是许多年前,他杀死我母亲的那柄,发出暗淡的血光,后来这匕首真的出现在我卧室的圆桌之上,于是我一直把它带着,无论我是不是相信,是不是明白他的话,但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我想到这里,微笑,然后缓慢地推门进去。
  我看着他们震惊的脸,对他们笑,我说,向先生,我特地熬了药给你送来,这是我家乡的秘方,喝了,包治百病。
  他尴尬地笑,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他说,兰汀,不是让你别来吗。
  我说向先生,我们都快是一家人了,还请您不要这么见外。
  我走过去,把药给他呈上。他伸手接过,呵呵笑,他的胡须飘动,道骨仙风。
  就在那一瞬间,我抽出匕首,狠狠地向他的脖子刺去,穿过了他的喉咙。我面无表情,眼睛里发出青色光芒,我把匕首刺入,然后,抽出,再一次飞快地刺入。他和鲜血和我父亲的鲜血何其相似,带着温柔腥辣的味道,扑满我的脸颊。
  他的内侄,我未来的丈夫向鹿,则和任何一个士家子弟一样,张大嘴惊恐地看着我,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身体发出刺鼻的臭味,而他的脚下流满了尿水。我转头,听到向季的尸体沉闷地倒下,然后,举起匕首看着他。
  我只是看着他,透过满目瑰丽的红色,看着那个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男人。手中握满粘稠的液体。我唤他说,向鹿,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猛然跪下。膝盖发出脆弱而不堪一击的声响,他跪下看着我,他说,兰汀,你不要杀我,这都是伯伯的主意,你不要杀我。我们埋了他,然后回雍州去,他的财产都是我们的,我父亲的财产也将是我们的,你会一世衣食荣华,他说你不要杀死我!
  他说,你是我的妻子。
  那时候,在洛阳,英俊的史官杜彻低头抚摩我的头发,他对我说兰汀,我想要你成为我的妻子,只是,我广陵杜家代代录史为生,追寻真相,不得好死,他说你怕吗。
  我亲吻他温暖的嘴唇然后笑了,我说,不。

东海郡(8)
  不。
  我这样说然后向他走去,他跪着连连后退,终于大叫起来,救命!救命!
  他没能叫出第三个救命,突然他双眼圆睁看着我,看着我眼中发出青色的光芒,他这样看着我,惊恐而绝望,浑身剧烈地颤抖,最终他栽倒在地,被活活吓死了。
  他的头颅卑微地浸泡在自己的尿水中。
  我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一室淋漓的血水,感到秋风刺骨的寒冷。后来我终于丢掉匕首,大笑起来。我笑着,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在洛阳杜彻告诉我,兰汀,你笑的时候,是最漂亮的。
  而向家的仆人闻声赶来,见到那个忧郁虚弱的女孩正微笑着扶弄一尾破旧的木琴,她的长发凌乱,粘满了鲜血,她的双手同样流下嫣红的液体,沾染着那洗净凡尘的乐曲。向家叔侄卧倒在地,形状怪异,眼神狰狞。她坐在他们之间扶琴,就张口歌唱,是关于一首古老悲伤的歌谣: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他们从未听闻过这样的曲调,感到身体内洞然开朗,轻盈欲仙,他们看着她,听见她说,把这里打扫了,然后埋了他们。
  他们直直地看着她,说,是。
  有时候我可以隐约感觉到杜彻,就在汾水边的冯翊郡。我感到他在洛阳痛苦地想要逃离却终究已经深陷其中,感到他对管城渐渐飘渺的思念。但是这样的感觉终于愈加淡去了,我明白我终于会离开他,彻底地和他再无关联。
  我早已经知道,我没有华美的裙子穿,不梳高耸的发髻,也不可能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与他私奔,离开这里,越过浩浩关河,到北方去,到雁门郡去,骑在鲜卑人的高头大马上,放肆地一起奔跑——如同我的父亲所说,这一切不过是我年少无知的臆想。
  有时候我在冯翊宽大的街道上行走,我的发色已经变为鲜血的嫣红,再也无法返回从前。于是人们惊异地看我,问我说,姑娘,你从哪里来。
  我说,不知道。
  我想我已经忘却了我的故乡,东海郡,那些鲜明的,暗淡的,痛苦的,快乐的,甜蜜的,悲伤的回忆。和史官杜彻一样,我忘却了过去,变成一个决绝残忍的女子,面无表情,波澜不惊。我若一个女皇般生活在向家老宅中,对所有的仆从下达各种新鲜老套的命令。谁做不好,我就杀了谁。
  有一个花匠,他养死了一株我喜欢的花,我就在第二天杀死了他。我只是看着他,然后说,我要你死。他回答我说是。飞快地撞死了。
  我想起我父亲告诉我的,要我永远不要碰那尾琴。但我终究背叛了他,因为他先离我而去,让我孤单地生活着,所有来自北方的鸟儿都不知所踪。
  有时候我还想到洛阳城,想到它层峦叠嶂的高墙,想到它繁华的人头攒动,想到永康里元日的爆竹,燃草,人日登高,还有七夕那虔诚的乞巧和守夜。那时候我们都相信,这些会给自己带来幸福,于是,跪拜天空,乞求不知名的神灵的垂涎。而那个洛阳城中最尊贵的女人据说从不如此,她穿青衣,戴十二支招摇的钿花,还有步摇和大手髻,美艳如春,巧笑莺言。可是她是那样的残忍暴虐,那样的嫉妒而充满野心——那时候我不明白她,现在我已经彻底地知晓她的秘密,我想,她一定如我这般,在夜里,仰望星空,无法入睡。
  或许,我想只是或许,她曾经和一个那样纯良忧郁又卓然的男子相爱,但和所有的故事一样,他们分离,再也不能相见。
  我的父亲说故事总是故事,总是一些善变的添油加醋或者粉饰太平。所有能流传下来的,都不是真的,而所有真实的,早已经泯灭。
  有时候我一整天坐着,衣着端庄,穿上我少女时候梦想的所有衣裳,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那柄匕首始终冰凉而锋利的贴着我的左臂,而我右手始终保持着紧握的姿态,想要抽出那匕首,挥舞着,杀死所有的背叛者和欺瞒者。

东海郡(9)
  杀。杀。杀。
  因为我必须自己面对这沧桑天地,无论如何,再也没有父亲用手蒙住我的眼睛,说,天黑了,快睡吧。
  那时候人们传说在冯翊郊外的十松坡居住着一位红发的美貌女子,弹奏仙乐,世上无双。于是各地的浪人狂客都来看望她。可是却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或许,有人见过,但是他们再也没有出现,或者成为了冯翊城中的某一个疯子,终日来回走动,然后,某一天,突然撞死在一面墙上。
  即便如此,传说只是传说,没有人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存在,或者想要深刻的探究,因为在这乱世,年号替来更去,让人措手不及,流民四处窜奔,外族铿锵地踏上中原的土地,而在中原,司马家族的人们爆发着内乱,自相残杀,让无辜的士兵成批地倒下。人们借酒装疯,或者,真的疯了。
  有时候时间不知不觉的爬上我的身体,我在每年秋天都会染上严重的风寒,卧床数月不起,直到冬日第一场白雪落下。我知道我已经衰老了,再也无法像鸟儿一样跳跃,大口喝酒,朗笑说自己要越过关河,去到北方,我知道关河是如此的遥远,即使倾尽一生,我也不能跨越。我终究不是我的母亲,任何猜想终究只是一种充满感情的揣测。
  光熙元年六月,惠帝司马衷死去,带走了我对洛阳最后的回忆,而司马炽南面而坐,改年号为永嘉。我再一次深刻地明白,杜彻永远不会出现,他或许已经死去,或许终于逍遥世外,归彼大荒。因为,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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