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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拿些。我没拿。”
“噢。快吃,吃了睡,油熬干了。”
双福吃完饭灯就灭了。双福上床睡下。这问房子有一铺炕和
一张木板床。炕是双福和舅舅睡,床是管理员的。管理员是县上
下放下来的干部。春上,管理员把农村的媳妇接来了,管理员就不
在这间房睡了,双福睡他的床。双福和舅舅特别亲。他父亲死得
早,前年母亲又病死了,舅妈不喜欢他,舅舅把他带到农场来给队
里放牛,队里管饭吃,不给工钱,穿的都是舅舅给他扯布做。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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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是老农工了,想把舅妈接到农场来,舅妈不愿来,说她过不惯农场
的生活。
“那媳妇孽障得很。”
“孽障啥?”
“哪里是种地的人啊!连个铁锨都不会拿。腰细得像马蜂,又
没男人。”
“睡你的吧。孽障啥?他们在上海享惯福了,现在叫他们尝一
下劳动人民的味道。”停一下,舅舅又说,“那媳妇姓啥?”
“不知道。”双福停顿一下说,“看着是个高贵人。”
那媳妇姓况,叫况钟慧。第二天早晨吃饭的时候,双福跟管理
员要下了一截铁丝,吃过晚饭后他就跑到那个媳妇家去了,想把门
板拧到门框上。门上挂了个门帘子,是蓝条条的床单布改的,门开
着,看不见里边。他喊了一声,喂,有人吗?
“谁呀?”是那个妇女的声音,接着门帘子就挑起来了,那个妇
女站在了他的面前,像是惊讶地说,“哟,双福来啦,请进请进。”
双福没动弹。那个妇女换了一身衣裳,穿着粉色的连衣裙;连
衣裙没领子,白白的胸脯露出一块来。她的头发湿漉漉长拖拖地
披在肩膀上,遮住了半边脸。他一下子没认出来,还当成走错门
了。
“进来呀。”
妇女又说一声请进,他才腼腆地说:
“我给你收拾门来了。”
“门?门收拾好啦。哎呀,你真是个好心人。”
妇女笑了一下说。双福这才发现门真是修好了,是用合页拧
在门框上的。他羞怯地说:
“那我走了。”
“你走什么呀,进来呀。你还不好意思……”妇女抓住了他的
手,亲切地微笑着,说,“你是我们的恩人呀,我们要好好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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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妇人
“什么恩人呀……”这个很高贵的女人拉住他的手,他实在不
好意思了,但又跑不掉,便忸忸怩怩进了房子。
“是恩人呀。我去看过了,那边大房子还不如这间房,原来是
个牛圈,那么多人挤在一起……”
“是牛圈……”
双福的脸更红了,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人的事。
这天双福在妇女家待了一个多小时,那妇女不叫他走,妇女的
两个女儿也不叫他走。她们把吃的东西都拿出来了,点心呀,糖果
呀,桔子呀,像比赛一样举在他面前,叫他吃。他也不想急急忙忙
走,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新奇得不得了。房子和昨天不大一样了,
窗子上糊了纸,还挂了窗帘,拆了火炕的那面墙也用一长条布圈了
起来,带着铜套的紫红色木头床就靠在那里,床上铺了一条红白条
的床单,床上摆着闪闪发亮的缎子被。那床单不平,上面有蛤蟆皮
一样的小疙瘩,他觉得稀奇,那妇女说是泡泡纱。五六个棕色的皮
箱很整齐地码在墙根里,旁边放着带镜子的桌子。妇女看他总往
那边看,就告诉他那是梳妆台。最最叫他惊奇的是一大块桔红色
的纱布在墙角上围成了个小房子一样的格子,大姑娘晶晶说那是
她和妹妹的卧室。墙上挂了两张镶在镜框子里的风景画,晶晶说
那是油画。除了黑色的房顶和墙壁,这里的一切都是光彩鲜亮的,
他从来没见过。尤其是这房子里的三个人,更叫他惊奇:她们都洗
过头了,她们的头发都湿淋淋地披在肩上,她们都穿裙子,她们都
说不出的自净、鲜亮,像是电影里的仙女,高贵的公主、皇后。
房子里有一股什么花的很浓郁的香味,他皱着鼻子嗅了几次,
那妇女说她洒了点香水。说着话那妇女拿出个长颈的绿色玻璃瓶
打开盖子叫他闻,问他香不香。他说香。
“没办法,不洒点香水太臭啦。”那妇女说。
“你就叫我况阿姨吧,我叫况钟慧。”
临走双福问那妇女姓啥,那妇女回答。那妇女一再叮咛他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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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后常来。小女儿叫莹莹。
后来双福就时常到况钟慧家去,过两三天去一趟。他不好意
思天天去,因为实在是非亲非故,怎么好意思天天去呢!再说他一
进去,人家就把他当大人一样招待,又是拿糖,又沏茶,热情得他有
点不好意思。好在况家作为一个新搬来的家庭,总是需要些钉子
啦、铁丝啦、木板啦,而他又能轻而易举地弄到这些东西,他就总以
送东西或者帮她们干活的名义去她们家。
他愿意到况家去,他喜欢那个家庭的生活气氛:况钟慧在家里
从不对女儿们大喊大叫,说话细声细气的。女儿们也很听话,母亲
说什么就听什么,也是小声小气地说话。来队里不久,两个丫头就
和另外几个移民子女去六七里外的场部上学,每天走得很早,到家
里很晚,吃过晚饭写作业。他们闲下的时候就听音乐或者读书。
她们家有个带铜喇叭的留声机,凡是双福去的晚上,她们就放唱片
给他听。他特别爱听的是一支叫做“摇一摇”的歌曲。歌唱家的声
音和况钟慧说话的声音一样,很亲切,又有点娇气,唱得很美又很
舒服。那歌词唱的是“摇一摇,摇一摇,摇到外婆桥……”这支歌况
钟慧亲自教给他唱,他记住了,在草滩上唱。有一次,况家的两姐
妹听着唱片唱歌,叫他也唱,他唱了两句,两姐妹和况钟慧惊奇地
叫起来,说他学得很像,他便羞红了脸。况家的这种家庭生活使得
他明白了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生活,一种高雅的他从来没看见过
的连想都没想到过的生活……
他喜欢到况家去,还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长得像况家母女
这样美貌的人:况钟慧在田野上劳动的时候浑身尘土,但是回到家
中就洗、就换上裁剪得很卡腰的绸衫或裙子,身上散发出香喷喷花
朵一样的香味。她简直就像个高贵的皇后。两个女儿比母亲更白
净、更娇嫩,真像两枝花朵。他经常一动不动地坐着,看这母女三
人,看她们于这干那。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优美、舒适和自
然,令他惊叹不已。看着她们,他的五脏六腑就像被水洗过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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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妇人
舒坦,像是走在早晨的草原上,空气新鲜,天高地阔,霞光四溢。
他开始注重自己的穿着了。他把掉了的纽扣缝上,把肩膀上
的破洞补上。他逼着舅舅给他买了一双新球鞋。这双鞋他舍不得
穿,只是去况家之前才把脚上钉着很厚的橡胶底的方口布鞋换下
来。去况家之前,他还要洗洗脚。有一次在况家坐着听唱片,他突
然发现晶晶拍妈妈的胳膊,叫妈往地下看。他一低头,才明白晶晶
是叫妈妈看他的脚。当时他羞得无地自容:况钟慧和他并排坐在
床上,况钟慧光脚穿着一双缎面的拖鞋,脚又白又好看,而他的几
个月也没洗过的穿着破布鞋的脚长了厚厚一层污垢,黑得看不清
皮肤。莹莹笑了。当时况钟慧打了莹莹一下,说,这孩子!莹莹便
捂着嘴略咯地笑。
每次去况家,他要把身上拍打拍打。这方面也是出过丑的:一
次他进去后坐在床上,站起来之后自己发现红白条的床单上沾了
很多尘土。原来是他坐在食堂外边的地上吃饭,把尘土沾在裤子
上了。他拍打了好几下才把床单上的土打干净。
况钟慧一家过着封闭的生活。她们不去别人家串门,和她们
·一起来的上海移民也很少到她家串门。去食堂买饭的路上遇见
人,人家不打招呼,她就不打招呼,就像不认识一样。她挺直了腰
从看着她的人前走过。和人说话的时候,她总是扬起脸眯缝着眼
睛看着对方。有人因什么事去找她,她很少请人家进房子,大都足
站在门口说话。只有两名右派上她家去过几次。这是两个中年
人,是兰州市的两名中学教师。他们在一起聊聊电影啦、书啦什么
的。
时间才过去两个月,便有很多人议论况钟慧。
移民来到生产队的第四天开始下地干活,拔草。第一天拔草,
况钟慧戴着一双带喇叭口的白手套。队长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