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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人,但还是右派,是没有资格参加干部们的会议的,所以那天
刘振宇把几个干部召集起来开会,会上研究了什么,是没法知道
的。我只是知道那天刘振宇召集干部们开会,做出决定那天不播
种了,把北滩上播种的干部和劳教人员叫回来,要开个全体劳教人
员的大会。正好何希金因为当统计没下地,站长就叫他去北滩通
知播种的人们回来开会。
新添墩作业站有七八百名劳教分子,除去一个副业队和其他
的勤杂人员,那天下地劳动的大概也有五六百人,散布在北滩几千
亩的土地上,要把这些人都叫回来需要跑很多路。叫人就叫人吧,
可是他犯了个错误:由于是播种,每个分队和每个组的地头上都堆
着几麻袋种子。他跑到每块地头叫人,都抓两把糜子吃。结果,人
叫回来了,他吃糜子也吃多了。回来后口渴,又舀着喝了两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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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回忆
水就把胃里的糜子泡胀了,胃疼得厉害。胃疼了你就赶快来医务
室呀,把情况说明我们采取个办法给你处理一下呀,可是他没来医
务室,跑到操场上开大会去了。
开会的时候他的胃就胀得受不了啦,他又不敢说,硬是坚持
着,在地上坐着。等到开完了大会,他就站不起来了,胃胀得痛呀。
硬站起来往医务室走,走几步就蹲下,忍一会儿疼,站起来再走几
步,再抱着肚子蹲下。他来到医务室的时候,胃疼得他已经站不住
了,也坐不下。他一进门,就靠墙根蹲下,强忍着剧烈的疼痛,他的
眼睛里眼泪哗哗的。
我问明了情况,知道问题严重,立即就采取措施,把一块胰子
叫人搓碎了,泡成胰子水叫他喝下去,想刺激他的胃,叫他恶心,叫
他呕吐出来。但是我失败了。,糜子吃得太多了,把胃撑大了,他的
胃已经失去了收缩的功能。在这种情况下,惟一可采取的办法就
是手术了,切开他的胃,洗胃,可是新添墩根本就不具备这条件:没
有手术室,连把手术刀都没有,消毒用具呀,缝合线呀也都没有。
当然,场部医务所也没有这样的条件,应该送他去酒泉劳改医院。
于是我立即给场部医务所的陈天堂挂电话,要求把何希金送到医
务所去。可是陈天堂问清了什么病和发病的原因之后说了一句:
不要送来。我听了有点着急,说,你不叫送去,我这里又没办法处
理,人死了怎么办?他说,你那里不能处理,我这里就能处理吗?
我说,我知道你那里也不能处理,可是你有权力往外送呀,送到劳
改医院去手术呀。他说话的口气变了,变得很严厉:谁给你的权
利?你还指挥起我来啦——往外送!要你来指示我?听他说话的
口气,我立即就哑口无言了。他是所长,我是囚犯,在他的领导下
工作,我怎么敢对他表示不敬呢!但是放下电话后我还是不甘心,
一种人道主义的责任感逼迫着我:不送出去手术,何希金就没命
了,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我鼓足勇气找申有义去了,我说申教导
员,有个病号的胃就要穿孔了,要没命了,你叫人派个车送到劳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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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局医院去吧。申有义说,这事你跟陈天堂去说就行了,找我干什
么?我说我请示了陈所长,陈所长不叫送。申有义说,陈所长不叫
送吗?啥病,这个人到底啥病?我本想打个马虎眼把病人送出去
就行了,但他仔细地问起病情来了。我不敢编瞎话,把实情讲了。
申有义听完立即就改变了态度:是偷着吃下糜子的吗?不要管,就
按陈天堂的话办。我说不行呀,申教导员,要是不送出去手术,这
个人必死无疑,啥办法都没有呀。申有义一直是给我面子的,但这
时他面孔一板严厉地说,叫你不要管你就不要管了,说这么多话做
啥?我喏诺而退。
陈天堂不叫管,申有义也不叫管,但是我不忍心呀。那是一条
命呀,他跟我说过,他有个漂亮的女人,还有个不到一岁的孩子,他
一死,女人靠谁去?孩子靠谁去?整个下午,我和医务室的两个医
生都在想法子抢救何希金的生命。我们采取了灌肠的办法,把胰
子水管进肛门。粪便是冲出来了一点儿,但那仅仅是肠子里的,他
的胃却胀得满满的纹丝不动。我们把凡是医务室有的,能刺激他
的胃的针都打过了,把泻药给他吃了。时间已经到了黄昏,他的胃
依然没有动静。胃胀得鼓鼓的,叫人看着都害怕。他睡在治疗室
的床上,但根本就躺不住,一个劲儿地哼哼,翻过来翻过去。胃疼
呀!
明摆着这个人做一个简单的手术就能活下来,但我们不能做
这样的手术,没条件,我们三个人的心难受呀。我们甚至把不该想
的办法都想了:从厕所里舀来半碗粪汤子叫他喝,想刺激他的神
经,叫他呕吐。他自己含着眼泪真喝了几口,但仍然没起作用。结
果弄得他嘴里臭烘烘的。只好又端水给他洗嘴。
这里有个小插曲要跟你讲一下。这天傍晚,就在我们想尽办
法抢救何希金的时候,敦煌县法院来了个人。原来是何希金的爱
人向县法院起诉,要与何希金离婚。法院已经判了他们夫妻离婚,
来人是来找何希金谈话,要他在判决书上签字的。法院的人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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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回忆
新添墩的领导,领导把我叫去,说明了情况,叫我领法院的人去见
何希金,叫他签字。我告诉法院的人:何希金病重,正在抢救,现在
淡不了话,也签不了字;你先住下,等抢救过来之后再谈话吧。当
时作业站的领导也对那人说,何希金真病了,你就明天再谈吧。是
我把法院的人领到客房去的。新添墩有几间空房子,里边盘着土
炕,是专门为探视的亲属们设置的。但是那人进了房子看看,那肮
脏的土炕和龌龊的被褥令他直皱眉头,他不想住,说是一定要现在
就和何希金谈话,然后他连夜就要返回酒泉去。没办法,我只好领
着他去见何希金。他进了治疗室,看了看情况,对何希金说了几句
话,但何希金哪里有精力跟他说话呀,正在床上蜷着腿唉呀连天地
呻唤,他这才回到客房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这位法院的:'作人员这天晚上睡觉了没有,翌日
清晨,天还没亮,他就来敲我的门了。他说现在立即就要见到何希
金,办完了事他要早早动身回酒泉去。我告诉他:你没必要去见何
希金,你的目的不就是要他在判决书上签个字么?叫他同意离婚
吗?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可以回敦煌了。那人似乎没明白我
的意思,睁大眼睛瞪我,说,你一定要叫我立即见到他一下。我只
好再说明白点:
何希金于凌晨一点钟死亡。
那人还不相信,说一定要看一眼何希金。我只好打开了治疗
室的门,点上灯照亮已经安静下来的何希金叫他看了一眼。何希
金嘴张着,满嘴的糜渣子。
何希金的尸体在治疗室放了半天,刘振宇不叫埋。等到这天
中午,右派分子们吃了午饭,午休过了,排队去工地时候,他叫人把
何希金的尸体抬到院子里摆着。他叫分队长们把队伍领到尸体旁
参观,并且大声地说:
这就是偷粮食吃的下场。看你们还偷不偷粮食!
何希金是我在新添墩遇到的第一例死者。他是胀死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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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饿死的。
B医务所所长
你要了解陈天堂的事呀,说不全,这个人的情况我说不完全。
我和人家不是一类人:我是个右派,阶下囚,到夹边沟劳动教养的,
受人管制的,不敢说不敢动,啥事也不敢打听;人家是抗美援朝的
志愿军,共产党员,又是正式的农场管教干部,管我的。我跟人家
坐不到一条板凳上……
不过,毕竟我在夹边沟农场当了三年半大夫,跟他在一个办公
室办过公,所以还是知道一些他的事,他的为人。
他是河北省正定县人,抗美援朝回国时三十多岁了。有两个
姑娘,一个儿子。
这个人医疗水平差,拉丁字母写的药名都不认识。我还记得
这么一件事:调到新添墩作业站不久的一天,我到场部医务所去拿
点药,古浪县的右派王大夫告诉我:你去了新添墩,陈所长来了,把
药房里你贴好的标签都改了一下:把拉丁文药名下边标上了中文
名字。王大夫还告诉我:陈天堂开处方只是开成药,中药药丸或者
西药的药片,那些配合着用的原料药不会用。至于水剂他就更不
会用了,连浓度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