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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读起诗来。连他最亲密的朋友也听不大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他的咒语奥妙、奇特,怒气冲冲而又粗鄙不堪。“精神淫荡上天猛地一下插入我体内的被锁定的心灵,”他朗读道,“是一种思考一切诱惑、一切欲望、一切禁条的心灵。”③
他吟诵道:
哦得的
哦哒哒哦尔祖啦
哦嘟祖啦
啊哒哒斯基泽。④
起初,观众们还神经质地傻笑着。可这并不是逗乐。渐渐地,人们怔住了,整个剧场变得鸦雀无声。一个个单词炸弹般爆响:“唾沫。”“梅毒。”“尿。”“电休克。”⑤
舞台上的那个人极力要观众注意他的痛苦,他的磨难,他9年的精神病禁闭,他被迫接受的60多次电震治疗。⑥
The Death of The AuthorThe Passion of Michel Foucault福柯的生死爱欲The Castle of Murders第四章谋杀之城“没有医生就决不会有什么病人,”他梦呓般地说了下去。“死亡也应该生活;疯人院在温柔地策划死亡方面盖世无双。”“战争将取代父母。”“那造反的残酷的老武士又爬起来了,那不可言状的生活的残酷,而且没有能为你辩护的存在。”⑦
他再次陷入了沉默。他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可他又重新开口了。
就这样,他折腾了近三个小时。双手不停地飞舞,疯话滚滚迭出,频频出现的无声的停顿产生着使人愈来愈有所领悟的效果。
接着,出事了:阿尔托猛一挥手,不料把他正在读的手稿打飞了。他停止了折腾,弯下腰来找稿子。眼镜跌落。他跪倒在地,伸出双手,盲目地摸索着。
“我们都痛苦极了,”一位老朋友回忆道。“他接下来告诉我们说,那屋子里的虚空令他胆寒。”⑧
“观众的心被某种恐慌攫住了。”另一个观众至今还记得。⑨
在前排的观众中,坐着78岁的法国文学院院长安德烈·纪德(André Gide)。他忍不住想告诉阿尔托手稿落在哪里。
可是没用。缓缓地、颤巍巍地,这位仿佛突然崩溃了似的演员爬起身来,跌坐回自己的椅子里。“我现在和你们一样(正常)了,”他说道,“而且我看得出来,我告诉你们的丝毫引不起你们的兴趣。这毕竟是一场戏。何必太认真呢?”⑩
演出结束了。在领座的搀扶下,纪德站起身来,登上舞台,拥抱了阿尔托,并带他走向舞台边厢。这是阿尔托的最后一次登台演出。14个月后,他死了。
阿尔托的“密谈”提出的问题,正是福柯的第一部巨著的中心问题。这本书即《癫狂与非理性》(Folie et déraison),英文版的书名是《疯癫与文明》(Madness and Civilization)。
这位名演员只是发了疯而已吗?或者(这想法很古怪),他是一位类似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那样的现代先知?这后一点,正是福柯想暗示人们的。
安德烈·纪德后来回忆说,那天晚上观众离开剧院时,“依旧悄然无声。他们能说什么呢?他们刚刚看到一个不幸的人,他已被一个神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安德烈·布勒东则为利用一个可怜的病人来演戏的做法而深感遗憾。另一位作家也惋叹“展示这样一种不幸的艺术趣味实在糟透了”。
然而纪德却认为,这正是阿尔托平生最辉煌的时刻:“我感到他从未有过地了不起。”
米歇尔·福柯回想起来,也肯定感到他了不起。他在《疯癫与文明》一书中无数次提到阿尔托,认为他是一个富于守护神英雄主义精神的人物,一位体现着新认识方式的艺术家。他透过诗与剧的现代炼金术发挥了他那不可思议的天才,在一种奇特的作品(它恰恰具有布朗肖赋予该词的那种强烈意义),振聋发聩地表现了他外观上的癫狂——尤其是在那个1947年的夜晚。这是一场即兴演出的独角戏,它打破了表演与实在、技巧和无法控制的冲动之间的界线。阿尔托透过这次演出检验了自己的心智,给观众留下了一个终身难忘的记忆,这就是后来福柯所说的“那个围绕着虚空,更确切地说是和虚空重合在一起的肉体磨难和恐怖的空间”。
第四章 谋杀之城谋杀之城(2)
《疯癫与文明》是一曲愚行的赞歌。这是福柯自己的“癫狂作品”,它遵循着自己的方式,但这方式像阿尔托的台词动作一样热情奔放、震撼人心。该书构思大胆,笔调抒情,而且蒙有一层狡猾的伪装。初看上去它一点儿也不像赞歌,倒像是“一种再理性不过的历史著作”——如福柯对此书的描绘。
该书1961年首次在法国出版。草稿是在1958年以前完成的,福柯就在那一年离开了瑞典,去波兰华沙做了文化随员。他在旅居乌普萨拉期间做了一些初步的研究工作。他随后的两年“流亡”生活是分别在波兰和德国度过的,其间一直在修改这部书稿,对它的文体和论点详加推敲。
如该书假谦虚的副标题所示,它写的是一部“古典时代的癫狂史”。(仿佛是要强调他这部著作严肃的史学性质,福柯在该书的法文第二版上干脆用这个副标题取代了原书名。)此书以大量篇幅叙述了1650年到1789年间(即古典的“理性时代”)社会精神病患者待遇的演进。据福柯的看法,用把他们关进一些特殊机构的办法来隔离精神病患者的运动,就是在这个时期开始的。他仔细地整理了各种各样的证据,一丝不苟地注明出处,以支持他的论点。
1955年福柯来到了瑞典乌普萨拉大学任教。他发现这个大学的图书馆藏有大量有关精神病学史的文献。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从上午十点起,直到下午三四点,都把自己深深地埋在档案堆里,苦苦搜寻创作的灵感。
激发起他的想像力的,是一堆杂七杂八而且很多非同寻常的东西。仅仅该书的最初几页的脚注,就要读者参看这样一些文献:一部19世纪的某圣人传记;一部18世纪的巴黎史;德国、英国和法国关于麻风病院的记述,大部分发表于19世纪;一部16世纪的有关性病医院的手稿;一部1527年出版的论忏悔和炼狱的著作;梅伦(Melun)医院的中世纪档案;20世纪的各种研究16世纪荷兰画家希若尼谟·博什(Hieronymus Bosch)的著作;伊拉斯谟(Erasmus)的《愚人颂》(Praise of Folly);蒙田的《随想录》(Essays);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莎士比亚的《麦克白》;加尔文的《基督教原理》(Christian Instituts);以及(最后的但不是最不重要的)阿尔托的一本怪里怪气的遗作——《傻子撒旦的生与死》(The Life and Death of Satan the Fool)。
书的正文就印满了几乎600页,显示出令人惊叹的博学,同时也表现了深刻的个性。福柯感兴趣的每一个知识领域——艺术、文学、哲学、科学、历史,全被调动了起来;他关注的每一个重大课题——死亡、监狱、性、幻想的真实价值、关于道德责任的现代信条的“恐怖主义”,都在这里得到了展示。
读者的第一印象是感到这是一本严正的权威著作,充满精细的区别和严谨的分析。常常不易读懂,因为作者作的一些大胆概括其实把握不大,结果只好或闪烁其词,或附加条件,或小心翼翼地限制其范围;作者自己的信念与其说是被辩明的,不如说是由一些难忘的形象暗示出来的,这些形象给人留下一种比一页又一页详尽的、往往错综复杂的史料证明更为重要的印象。
福柯必须细心地选择他的用语,因为这些用语要同时承担好几种功能。这本书是一座缄默的纪念碑,象征着他为“成为自己”而付出的独特努力;另外该书还必须充当福柯的thèse principale——大致上相当于美国的博士论文,尽管法国的标准较美国一般要严格一些;同时,该书还将是福柯争取学术荣誉的摊牌行动,是一部年轻气盛的、欲与《存在与虚无》一争高低的综合性论著。
仅从篇幅和复杂程度上看,《疯癫与文明》当然可与萨特的巨著媲美。而且像那位年长的哲学家的书一样,福柯的作品也是靠某种钻石般简洁的直觉写成的。
福柯1961年向《世界报》的一位采访记者说了番话,精辟地概括了他这本书的中心论点:“癫狂只存在于社会之中;在那些隔离它的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