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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低赌气说了一句:“哪里有什么不妥当,不准备才最妥当了。”
柔连何等精明,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女郎是不想嫁给我家公子?”
云低很想痛痛快快的应一声是。
可她不能。
既然与桓伊有约在先,自己就不能违背约定。
既不能违背,还做出不甘愿的样子来做什么呢。
这道理她很明白,她也不停的如此安慰自己。不过是一年的时间,就能换得一世自由。忍一忍就过去了……可不论她如何劝自己想开些,心中仍是有些莫名的抑郁。
柔连见云低半晌不答话,惊道:“我家公子容貌出众,气度不凡,又有惊世之才,女郎怎么不愿嫁?”
云低不想徒惹麻烦,敷衍的说了一句,“你想多了,我并没有不愿嫁。”
柔连待要再开口问些什么,云低忙出声打断她:“柔连,我有些饿了,想吃城东的那家枣糕,你去帮我买来些吧。”
柔连面色不豫的看了云低一眼,转身走了。
柔连自幼跟随桓伊,在她心目中不只有对桓伊的敬畏,怕是还有一些仰慕之意。柔连与云低年岁相仿,这样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桓伊又是那么一个惊采绝艳的倾世佳公子,会有此意,也是理所应当。
瞧着她明显有些负气离去的背影,云低轻叹一声。她何尝不明白柔连的心意,只看她日常里对桓伊那份毕恭毕敬又时时带几分痴态的模样,便可知她的心思。
可惜……
云低微微摇了摇头,自言道:“可惜,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说完她自己苦涩一笑,顺手拈起一片飘落进亭子里的树叶。随意置于唇边,轻轻的吹出一个调子。
这小把戏还是年幼时候跟桓伊初识的时候学来的。这许多年过去,倒难得还记得一些。
将将吹了一段,云低便止了声,她垂首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随手拈起的那片叶子。叶子便是最普通的杨柳叶,为何这调子,却与记忆中的那种叶笛的明朗曲调相去甚远。
“女郎这曲子吹的极好,只是好似有太多心事,沉郁了些……”
忽闻身后传来一个温婉悦耳的女声,这声音明显不是柔连的,但又有些莫明的熟悉。云低疑惑的朝出声处看去。
只见那方向是几株正当花期的琼华树。这刺史府的内院,很少有女眷出入,对花木的打理,难免有所疏漏。一眼望去,全是郁郁葱葱的翠竹,唯有这亭子旁边植有几株琼华,稍作点缀,只是仿佛未作修剪,枝叶花朵都太过茂盛,树下的小径几乎被掩了个干净。
一个女子正拨开一枝横斜出来的粉白色琼华花枝,朝着亭子的方向走过来,阴影绰绰间一时还辨不清楚模样。
待她拨开那枝琼华,与云低四目相对时,云低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一声:佳人倾城,当如是。
这女子肤色极白,仿若凝脂,更衬得一双墨染般的眸子熠熠生辉。峨眉淡扫,朱唇点绛,整张面容也仅是略作粉饰,却精致的再看不出任何瑕疵。或者说,原本就毫无瑕疵,这装饰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她的身量比通常女子略高,及腰长发随便挽了一只翠玉簪子,显得整个人清爽而又秀挺。面上始终挂着的温婉笑意,恰似为了衬托这满树繁花,真正的笑靥如花,人比花娇。
先前拨开的那枝琼华,还堪堪在她耳边荡了几下,头顶还有细细碎碎飘落下来的琼华花瓣。她就这样微笑着朝云低走了过来,好似这琼华树中走出的一位仙子。
愣了半晌,直到这女子快走到面前,云低才意会过来,自己竟然看得呆了。
“女郎可是云低么?”
明明从未见过这样绝世的一张容颜,可这温婉的声音,又仿佛似曾相识。云低微蹙了眉头,复又打量她一番,才问道:“你是?”
“我见过你,可是你没见过我。”女子面容上的温婉笑意渐渐散去,“我是慕容颜。”
慕容颜。
云低脑海中乍现出当日被容楷所困时心中的那份苦痛和无奈,自己曾经那么毫无防备的信任过他……
云低唇角溢出几许自嘲的笑意,垂首低声道:“原来是故人……”
“女郎可是还在责怪当日哥哥的鲁莽?”
云低抬头静静看住慕容颜,并不开口。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伤害,那种痛苦,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责怪,便能过去了。至少,自己心中这结,再难解开。哪怕明知容楷也只是为了他更亲近的人,不得已而为之。要说原谅,也是不能够。
慕容颜微微叹息一声道:“当日我病情危急,哥哥心系我安危,又怕龙驭不肯在到达豫州前去帮我医治,才会仓促间做出不合宜之举。事过后哥哥也后悔不已……他是真心把你们当做朋友的。”
“当做朋友,就该当知道,龙驭纵使淘气一些,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他又怎知,我不会为他改变行程?”
云低语气中的气愤显而易见,慕容颜凝视云低片刻,才道:“女郎,你也曾有过最疼爱的人罢?你该知道,什么叫做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最疼爱的人……
云低忽然想起了苑碧,若病倒的人是苑碧,只怕自己也是赌不起一丝一毫的。这么想着,云低蓦然觉得有些释然了,容楷他并非没有错,可他别无选择。
慕容颜温婉柔和的声音复又缓缓说道:“其实我和楷哥哥,并非一母所生。楷哥哥的母亲地位尊崇,他又是长子,自小在家族中便是最耀眼的所在。而我的母亲,不过是父亲在战场上掳来的一名战俘……我自幼体弱,母亲身份卑微又不得父亲喜爱,在家族中,可说是毫无地位……人人都弃我如敝履,都欺我如蝼蚁。只有楷哥哥不嫌弃我……原本我的病症,是活不过十八岁的,是楷哥哥硬将我的性命留了下来……”说到这,慕容颜突然苦涩一笑,“哪怕是那么不可能的奢望,楷哥哥都要设法满足我的心愿……”
听着她娓娓道出的身世,云低渐渐觉出几丝痛惜,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子。却也难逃多舛的命运。自己又与她何尝相似,自幼多病又在家族中受尽欺凌……幸而,自己有一个苑碧,她也有一个容楷。不幸的是,容楷尚在,苑碧却再没有了……
云低正自想的出神,突听慕容颜提到叔夏二字。茫茫然地问道:“叔夏?你识得叔夏?”
“何止识得……”慕容颜面上原本尚带着几丝回忆的伤情,在提到叔夏时,马上焕发出容光。
云低将将觉得仿佛那里有些不对,就听慕容颜果断地说道:“叔夏他是我此生认定的良人。”
云低猛然一惊,直直看住慕容颜。
慕容颜也一收原本看向亭外的目光,转过头来,瞧着云低。
“你瞧,这些琼华树,便是叔夏为我手植的。”
慕容颜这一句话说得满足又洋溢着几丝炫耀,云低只觉得这一变故来的突然。震惊之中倒未辨出慕容颜语气中藏着的那么几许不确定之意……
第六十四章 高山流水有知音
叔夏,他是我此生认定的良人。
那女子,是那么的耀眼。仿若满天的流光璀璨都集于她一身。
她这一句,说的那么果决。好似海枯石烂也不会改变的诺言。
一个是公子世无双,一个是佳人再难得。
很好。很般配。
且况,他们之间,是有情的。
想到这点,云低突然觉得有些无措,先前渐渐笃定的一些东西,又仿佛不那么确定了。桓伊究竟是爱自己还是爱慕容颜呢?若非钟情自己,为什么又费尽周折要娶了自己?
一连串的问题像一团乱麻,在云低的脑子里越扯越理不出头绪。
半晌方才按下心神。云低蓦然将头一昂:既自己想不清楚,便该去找清楚的人问个清楚。
刺史府占地虽广,其实里面真正住着人的院落却不很多。因此从云低所住院落到桓伊住处并不太远。云低虽只走过一两次,也算勉强识得。
一路行至桓伊住处门外,云低才又突然觉得有些胆怯起来。就这样寻了去,该如何开口呢。说到底,自己与桓伊的关系不过是一个契约,自己凭什么去质问他。
正踟蹰间忽然听到院落内似乎有人在高声笑谈。中有一人笑道:“慕容兄莫不是真要叔夏娶了令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