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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草席-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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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栋接过坐具,稳稳当当地坐好,指了指身前一张曾看过好几遍的红草席,说:“说起来,您老人家的席子,不论做工,还是篾子的质量和颜色,真是没的说,连这字也很耐看。就是短点,差了有一拃。”

“不说你自己的个头高,却反过来头嫌我的席子短。没这个道理呀。”老席匠被夸得转嗔为喜,遂开起了玩笑。

“您老人家真逗。个子高矮是爹娘给的,改不了了。再说,那床也买好了。”

老席匠当然不理解,一张普普通通的红草席,在眼前这个即将成为新郎倌的年轻买主心里到底有多么重要,就又好心好意地劝说道:“席子这物什,小了用了,大了废了。短点不是啥毛病,完全能凑合着用。”

“人生大事,哪能凑合!”

“要不,你看这样行不,回去专门给你编一张,你到下集过来拿?”

韩家栋一听,这倒不失为破解难题的好办法,心里暗暗窃喜。只是初五晚上就要找人铺床,到下集可就晚了三春。他急忙开口说道:“老人家,您好事做到底,麻烦您回去就给我编,后天一早我就去您家里拿。”

“两天干不了,起码得三天。”

“您老想想办法嘛!就按这张席子的价钱,我再给您添五毛。”韩家栋说着,右手五指伸开,往前一伸。

摊主稍加琢磨,欣然同意。

等互相交代清楚,准新郎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回到家里,听说席子没有买来不说,还得过两天跑到金沟大南边的一个村子去拿,韩母一个劲地直摇头。

初四一大早,韩家栋骑着从别人家借来的自行车,去把红草席驮了回来。一到家,他便马不停蹄地提着卷成筒状的席子进了新房。把床上杂乱的被褥一卷,往床头根里的凳子上一放;提起站在地上的席筒往床上一撂,捏住上面系绳的头一拽,“呼啦”,委屈了一路子的席子,终于痛快地舒展开。他伸长了胳膊,抓住席子的边沿往怀里一拉,又猛地往床里边一送,仿佛鲤鱼打了个滚,把席子彻底翻了过来。往里一推,往床头一靠,嘿,不大不小,尺寸正好。席子一拃多宽的四个边全部是红色,而里边部分则是红白相间,当中就是一个大大的红双喜字。听说席子编好以后,那老席匠在他家的火炕上愣是熥了一整天才把它熥干,把他感动得几乎落泪。他一边弯腰低头用手来回摩挲着来之不易的红草席,一边咧着嘴笑。好,忒好啦!红得似熟透的樱桃,亮得像涂了一层新鲜蜂蜡,光滑得如同才买的绸缎。这颜色,这光泽,这做工,这手感,无可挑剔!他说着就像淘气的小孩子,一歪身子躺了上去,仰面朝上,闭着眼,双手放在身子两边,直挺挺地就这么躺着,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躺在这梦寐已久的红草席上,他那心里分明比吃了蜜还要甜……

在亢奋和忙碌中,韩家栋渴望已久的大喜日子终于来到了。

女儿临走的时候“哭嫁”,是多少年遗留下来的风俗。不论是不是把娘家看作火坑,巴不得早点跳出去,那都要表现出难忘亲娘的生养之恩,那怕装也要装出跟亲娘恋恋不舍而痛苦流涕的样子。当然,往常把“哭嫁”闹成“笑别”的也不乏其人。然而,打扮齐整的嫁娘韩翠玲并没有像围观的人们所预料的那样“扑通”跪在韩母跟前,给亲娘磕头“哭别”,而是面含微笑,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家门。

难舍难分的韩母老泪纵横,嘴里“妮呀,妮呀”地追了出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头也不回顺着狭窄的胡同往南远去了。

韩翠玲就这样出嫁了。

前来帮忙的男男女女,立马转换角色,接着开始准备迎亲,忙着赶制中午的三桌酒席。在南边厨房里烹制菜肴的两位厨师早已进入战时状态,自然不用多说,而在院子里劈柴火的、拉着风箱炖猪肉的、剁馅子的……更是热火朝天。韩家栋东转转,西看看,到那里都插不上手。他不停地问个别带手表的几点了。大家都理解他的心情,就纷纷笑话起来,说他“二十多年都苦熬苦等地过来了,难道就差这半天啦”。

韩明山的儿子韩振纲,一边洗刷着一大堆茶壶茶碗、盘子碟子、筷子勺子,一边对新郎嘱咐道:“家栋,夜里可要悠着点,不懂就早点找人请教,省得到时候摸不清机关,急得手忙脚乱,浑身冒汗,白耽误了好事儿。”

一个小伙子正在“咕哒,咕哒”地拉着风箱烧水,接着嬉皮笑脸地说道:“栋哥,你要是不好意思向别人讨教,那就干脆让我给嫂子上头节课得了。”

“没见过人××,还没见过狗‘拉秧子’猪‘打圈’!再说了,栋哥脑袋灵光,啥不懂?你们都是‘盲人盘算事儿——瞎操心’。”说这话的,是个眉清目秀得俊小伙,名叫韩振焘。他刚放下两只借来的条凳,也急忙凑起了热闹。他为今天的新郎,也同时为他本人公开正名,他们早已无师自通。

这几个身强力壮的青壮年,个个虎视眈眈,早就暗暗地摩拳擦掌,巴不得新媳妇人快到天快黑,闹房的时候好好露一手,狠狠地捞上一把。新郎在这里跟着凑热乎闹,还不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

韩家栋满脸挂着既尴尬又幸福的微笑,正想躲开,谁知韩振焘趁他不注意,从后边一把搂住他的腰,接着一只手出人意料地伸到他的两腿之间。“哈哈,功夫不到家,还在垂头丧气。”韩振焘满怀偷袭成功的喜悦,尖叫着,唯恐挨了揍,赶紧松开手,就像正起跳的袋鼠,一下子蹦到了一边。

韩家栋没想到这毛蛋孩子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袭击来了这么一手,顿时弄个大红脸,一边指着韩振焘让他小心点,一边赶快钻进了新房里。

胡岱和胡安正在新房里鼓捣炉子,弄得满屋子乌烟瘴气。听到韩家栋吆喝他俩赶快住手,胡岱这才把手里的火钩扔在了地上。

“胡岱,那包好吃的,是不是你拿走了?”韩家栋突然想起几天前那包不翼而飞的熟食来。

“是我拿走的。”胡岱回答得十分干脆。

“都孝敬恁爹啦?”韩家栋感到胡岱敢做敢当,点了点头,不由地露出了赞赏的微笑。

“没有。拿到学校和几个好哥们一块消灭了。给胡安留了一块猪肝。我还给俺那个看水库的姥爷留过猪蹄,可他不要。他又找了个塑料袋子给我装好,还把我送到了水库那边。”胡岱的回答仍然十分干脆利落。

“你小子行!重义轻利,将来能在村里干个民兵连长!”韩家栋伸手抚摸着胡岱圆圆的脑袋,由衷地夸奖道。

“你忒傻,换成我都留着自己吃。”胡安见哥哥受到老舅的夸奖,非常不服气地说道。

“你小子长大了也行,保准能做个大财主。”韩家栋怕胡安受了委曲,也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用赞许的口吻说道。

胡安虽然感到老舅也在夸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但又不明白“财主”是啥意思,急忙向胡岱求教:“哥哥,‘财主’到底是个啥东西?”

“财主?”胡岱看了看韩家栋,又眨巴了眨巴大眼睛,满有把握地回答:“就是该死的狗地主!”

“我不当地主!”胡安尖叫一声,拉开门子,撒腿跑了出去。

韩家栋和胡岱,都“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

自古就有“侄女随姑,外甥傍舅”的说法,韩家栋早就觉得胡岱的脾气性格十分像他,就连相貌也有许多像他的地方,可胡安就太不像是他老韩家的外甥了。

估计送亲的快到了,韩家栋便领着胡岱走出了家门。他爷儿俩站在大门口冒着寒风等了一会,见南边胡同的尽头依然没有动静,韩家栋就让胡岱回屋里去暖和,自己开始顺着狭窄的胡同朝村外走去。

到了村南头,韩家栋停下脚步站了片刻,随即觉得还不如走动走动身子暖和一些,便继续顺着小路往南走。两边依然覆盖着积雪的路上行人稀少,半天儿才见到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和一个独自步行的老人,迟迟没见到送亲队伍的影子。走着走着,他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并转过身朝西望去,目光落在了西边不远处的一口井上。他小心地走下路来,踏过一段绿色的麦地,来到了这口大口径的机井跟前。这口年久失修的机井,离地面两米有余的水面上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背阴处还堆积了一大片雪,井沿上的砌石好似老人嘴里的牙齿,缺损了好多,而沿着井口的一圈枯草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别看这口井距离吴家庄更近一些,而产权则属于黄泥沟。从前,每到夏天,他可没少跑到这口清澈透凉的井里来游泳。尤其是在吴家庄读中学的时候,来回经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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