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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罪!追求平等自由时何等慷慨激昂,追求一个女人却又何等窝囊。
只有朱品最快活,学美术的人自由自在,好像永远没有负担似的。他没有什么
大考小考,女性对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吸引力,因为他们常常画裸体。他整天叼着个
烟斗,穿一条西装短裤,戴一顶阔边草帽,背着个画夹在苏州城里走来走去,去画
些小巷子,破房子,小石桥和水码头。有时也到小菜场去画卖鱼娘娘,到玄妙观去
画小摊头,引来围观的人一大堆,好像看猢狲出把戏。下雨天就在家里睡懒觉,睡
醒了就画画维纳斯或者是看图片。他有一套世界名画集,永远看不完而且很珍惜,
只有许达伟可以翻翻,中学生是不许碰的,他说里面有许多裸体女人,懂艺术的人
看了是一种美,不懂艺术的人看了是一种性刺激。这性真是个无往而不在的东西,
有时候是藏在房子里,有时候是藏在画册里,它把我们这个平等而快乐的小社会搅
得没有平静的时候。
朱品虽然不麻烦别人,可那烧饭的阿妹对他最头疼,因为他吃饭不守时间不分
顿,别人吃早饭的时候他不起来,别人吃完了中饭他才回来。他自己倒无所谓,冲
一杯炼乳,啃一块面包就可以。阿妹却放心不下,好像是她没有尽到责任似的。
中饭已经吃过了,大家都已到学校,可那朱品还没回来。阿妹没有办法,便把
饭问在锅子里,把菜罩在纱罩里,搬一张小板凳坐在走廊上,倚在庭柱上,等朱品。
等得无聊便拿来一把麦秸,替隔壁的小姣姣编点儿小玩意。
夏日的午后最最使人因脑,何况那庭院中的知了又叫得有一声没一声。阿妹从
小没有听过什么催眠曲,坐在河岸上、倚在树干上,听着知了叫的时候必然打瞌睡。
阿妹睡着了,睡得很香甜。她的头靠在红色的庭柱上,微微地歪在一边,嘴角
上挂着一点笑急似乎在梦想着她的童年。她的童年决不是金色的,但是童年总归是
童年。
胡妈说得不错,阿妹来的时候又黄又瘦,几个月的茶饭调理后,真的像发酵馒
头,虽然不是又白又胖,却也丰满白净,胸脯隆起,突然之间变得很惹人注意。
“依我看,她比那个胡乱打扮的罗莉更美,天真而纯洁;比起柳梅来仅仅缺少那种
夺目的风采和高雅的韵味。
邋里邋遢的朱品回来了,满头大汗,一脸尘灰,黄咋叽的西装短裤上都是黑条
点。他画速写的时候有个坏脾气,用橡皮擦木炭,然后又在裤子上擦橡皮,思考如
何下笔的时候就用那块大橡皮不停地在裤子上擦来擦去。
朱品今天很倒霉,画了半天没有画出一张好东西,一脚踏进门来看见了熟睡的
阿妹,啊,太美啦!这不是一个睡美人吗。朱品画过各种各样的睡美人,大多是横
躺着的裸体,像这样倚着庭柱,歪着头,挂着微笑,拿着麦秸,纯真、恬静的小美
人从来没有看见。
朱品轻手轻脚,像只猫似的走到阿妹的面前,选好角度,算好距离,轻轻地放
下小凳,打开画夹,沙沙地画个不歇。他画得流畅的时候就不用橡皮。
阿妹慢慢地醒过来了,她好像听到了一声咳嗽,睁开眼睛一看,倒地跳了起来:
“朱阿哥,你吃过没有?”
朱品把脚一顿:“啊呀,你怎么不再睡一会,就差那么几笔,糟透!’,
阿妹吓了一跳:“我……我怎么啦?”
“快,快替我坐在那里,按照原来的样子,装睡。”朱品气急吼吼地命令着阿
妹。’
阿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做—…。做啥呢?”
“做啥,你不看见我在画你?坐好,靠在庭柱上,对对,向右一点,头歪过来,
睡,快睡。”
阿妹哪里敢睡,眼睛晓得大大的:这位阿哥怎么啦,人家是好心等你吃饭的。
“唉呀,你把眼睛闭上嘛,对了,嘴角上再挂点微笑,就差这一笔了。说了你
也不知道,蒙娜丽莎所以能成为世界名画,就是因为那点儿微笑嘛。”朱品兴致勃
勃,摇头晃脑。
阿妹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什么是微笑。
“不对,这是苦笑。”
“还不对,这是冷笑。”
阿妹咯咯地笑了起来:“阿哥,勿来哉,你是搭奴开玩笑。”索性站了起来,
不干了。
朱品摊开双手,叹了口气,在那幅未完成的杰作上又涂了几笔:“你看看,多
可惜!”
阿妹一看,高兴得跳起来了:“这不是画的我吗,多漂亮呀!”
朱品也忍不住向阿妹看了一眼,仿佛刚刚明白过来:“是呀,我以前倒没有注
意。”
阿妹笑了,不是微笑,是掩嘴一笑:“我以前也不知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拍
过照片,朱阿哥,这张画能送给我吗?”
“你要是欢喜的话,就拿去吧。”
阿妹欢喜不迭,把幅画儿捧在怀里:“阿哥,你快去吃饭吧,菜在桌子上,饭
在锅子里,你先坐好,我替你盛饭去。等等,你先洗把脸,看你个面孔上的汗嗒滴。
啊呀,你的短裤忒龌龊,等歇脱下来,我替你洗。”阿妹感谢别人的唯一办法就是
帮助别人做事体。
朱品换掉衣服洗好脸,舒舒服服地朝南坐,阿妹把门在锅子里的热饭端到他面
前。
朱品有滋有味地吃饭,阿妹仔仔细细地看画,看着看着就有点不满意:“阿哥,
我怎能老是睡觉呢,在家里老是睡不醒,被我婆婆捶,你能不能替我画一张眼睛睁
着的,坐着的,笑眯眯的,让我挂在房间里。”
朱品吞着饭,唔唔地点头,咽下一口说:“可以,你的眼睛很有特点,不过你
要有耐性,坐在那里不能动来动去。”
阿妹的眼睛是有特点,她的眼睛不大,笑起来还有点眯细,可那眼梢很长,还
有点翘起,好像是用油彩画过的。
这下子朱品有事可做了,下雨天再也不画维纳斯,画阿妹。他画了素描画水彩,
画了水彩画油画。别看朱品吊儿郎当,他在学校里是高才生,多面手。
朱品画得很得意,仅仅那张素描就被他的导师赞不绝口,准备印到一本什么画
册里。
阿妹也很得意,原来她竟生得这么美!大姑娘欢喜照镜子,有条件的欢喜拍照
片,其目的就是想看看自己究竟美不美。照镜子仅是一刹那,拍照片倒是可以保留,
可是十个姑娘有九个认为照片都不像自己,太丑。朱品的画儿何等了得,是艺术!
艺术的本身就是美,比现实的东西更美丽。听说蒙娜丽莎的原型并不美,那女人的
面部神经有问题,永远的微笑是肌肉抽搐造成的。
阿妹对朱品另眼相看了,有点儿什么好菜都得留给他,替他盛饭也得满一点,
也不叫他朱先生或朱阿哥了,直接以阿哥呼之。苏州姑娘叫阿哥又嗲又甜,那清脆
的高音可以使人心醉,偏偏她的名字又叫阿妹,他叫朱品阿哥,朱品叫她阿妹,叫
来叫去像唱情歌似的。
我听了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儿,十八岁的乡下大姑娘也不是好惹的,我们这个
小社会里已经有两个半死不活的人了,再来一个怎么受得了呢。有吃有住便得有问
题,吃得好住得宽就要出事体,这种事体恐怕都是这座宽敞的房子惹出来的……
还好,胡妈来了。
胡妈看到阿妹床头上挂的肖像,大为惊异:“你这像是从哪里来的?”
“是朱阿哥替我画的。”
“多少钱?”
阿妹笑了:“他欢喜替我画,不要钱。”
“啊呀,你真福气,这像画得多漂亮啊,要是被一阵风刮到皇宫里去,皇帝准
要选你做贵妃。阿妹,你去和朱阿哥说说,也替我画一张。”
“你想当太后?”
“鬼丫头,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变得油腔滑调的,当心我叫你婆婆把你领回去。”
阿妹不敢开玩笑了:“你要画像做啥呢?”
“你别管,反正是有用场的。街上的画像店里我也问过了,画一张像这么大的
要五十米。”胡妈没把用场说出来,说出来有点不吉利,那年代的照相技术很落后,
死人的遗像都是在小照片上用九宫格放大成木炭画,有十二吋、二十四吋、三十六
吋不等,一吋一个价钱。老人们都相信画像,不相信照片,认为照片会发黄,保存
期不长,因此有些落拓的画家或会涂几笔的人就以此为业,生意还是不错的。
胡妈虽然还有老相好,但也是按照习俗,过了五十就备棺木,做寿衣,情与死
是不矛盾的。她的寿衣、寿材都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