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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昭君(高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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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另外还有旨意——这一道旨意,出于皇帝,恼恨这个署理掖庭令田信抗旨,将他革职拿问,另外派了孙镇来接替他的职务。

弄清楚了怎么回事,可真是喜上加喜。因为这署理掖庭令田信,小人得意,大改常态。本来冷静沉着,不苟言笑,不算坏事。但过了份,冷静变成冷酷,寡言变成阴沉,那就望而可畏了。所以林采此时,不但心头宽松,而且志得意满,掉转身去,飞也似地赶回昭君的房间。

“好了!皇恩大赦了!”说得这一句,林采气喘个不停,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昭君原已隐约有所闻,只是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如今从林采口中证实,心底掀起极大的波澜——到了这时候,才觉得生之可贵。尘世间的一切,不是想像中那样冷酷无情!一种感激涕零的意绪,刺激得她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喊出一声“姊”随即扑了过去。

非常奇怪地,临死以前,昭君只怨造化弄人,自己命苦。而既生之后,却有无限的委屈需要倾泄,因而伏在林采怀中,抽抽咽咽地哭个不止。

林采当然早就止了眼泪,像抚慰娇生惯养的小妹妹那样,不断地拍着,哄着,屋内屋外,亦已挤满了人,随来相劝,最后是孙镇到了。

“别伤心了!是大喜事。”他说:“林姑娘,请你快替你妹妹理理妆,我陪她到慈寿宫去谢恩。”

“啊,啊!”林采一惊态度也变了,完全是大姊下命令的态度:“可再不许哭了!这是件大事,耽误不得。”

说着,脱开身子,将昭君扶到一边坐下。于是傅婆婆去打洗脸水,另有比较热心的女伴帮忙,卸镜袱的卸镜袱,调脂的调脂粉,理衣衫的理衣衫。而昭君心里却很着急:哭声虽止,泪痕未消,一双肿得像胡桃大的眼睛怎么见人?

“大姊,”她低声说:“你看我这眼睛!”

“那可是没法子的事!太后当然会谅解。”

“不是要谁谅解,是怕——”

“怕什么?”

“怕人误会。”昭君很吃力地说:“怕人误会我贪生怕死,哭成这个样子。”

“不要紧!”林采答说:“请孙公代奏太后,你是感激慈恩,不能自己,所以哭得这么凶。不是在赐死之后,被赦以前哭的。”

话虽如此,眼泡肿成这个样子,究竟不大好看。亏得傅婆婆有主意,将热毛巾绞干了,覆在她双眼上,同时在太阳穴上轻轻按摩。如是三两次,肿消得多了。

于是换上一身锦衣,由孙镇带领,直到慈寿宫。层层通报,奏到太后那里,正好皇后也在,认为这是多余的事,决定有所建议。

“请示皇太后,不如免了吧!”

“为什么?”

为的是怕昭君哭哭啼啼,或者另有陈诉,都不免形成麻烦。不过,这番意思,不便直奏。正在考虑如何措词时,太后却又开口了。

“不能免!我还有话要交代。叫他们进来。”

宫女打起帘子,孙镇带着昭君一前一后,踏入殿中。到得是地方了,孙镇跪了下来,略等一等,估计后面的昭君,全已跪下,方始开口。

“掖庭令孙镇,带领王昭君,叩谢皇太后大恩大德。”

接下来便该昭君自己表示。不想太后的话接得很快:“你不是叫田信?”她问。

这话问得人一愣。“臣姓孙,单名一个镇字。”他说:“田信已被免职了。”

“是谁免了他的职?”

越问越离奇了,孙镇只能照实回答:“是皇上的旨意。”

“为什么?”太后问:“田信做错了什么?”

“臣愚昧。”

“对了!你不会知道的。”太后冷笑:“反正总有不如皇帝之意的地方。”

孙镇无法答话。皇后心知皇帝又做了一件很鲁莽的事,惹得太后大为不悦,却也不敢开口。为了打破僵局,孙镇将身子往一边挪一挪,意思是让昭君说话。

“掖庭女子王昭君,叩谢皇太后赦死之恩。”

“免死不免罪!”太后冷冷地说:“谁准你穿这衣服的?”

这样严苛的诘责,殿中人无不大感意外。昭君更是像浸在冰桶中似地,只觉其冷彻骨。

当然,这该孙镇回答。他很有点急智,想一想答说:“回奏皇太后,布衣不能见驾。”

这一答,太后无话可说,直截了当地下令:“孙镇,把王昭君打入冷宫,你可好好派人看守,谁也不准跟她见面!你听清楚了没有?”

“是!”孙镇答应着,向昭君低声说道:“谢恩。”

于是昭君咽着眼泪说道:“谢皇太后成全之恩。”

“皇太后——”

皇后忽然于心不忍,想替她乞情。但刚刚喊得一声,便为太后打断了。

“皇后!”她略停一下,匆匆又道:“有话回头说!”

原来太后从皇帝撤换田信,而以孙镇接任掖庭令这件事中,看穿了皇帝的心事,这不仅是痛恨田信只遵懿旨,更要紧的是孙镇到了掖庭,必会设法秘密安排皇帝与昭君的约会。

这样藕断丝连,难解难分,不知道会演变成怎样的局面?因此,狠一狠心将昭君打入冷宫,实在是非如此不足以使皇帝与昭君隔离。

随着石显所通知的,仍由匡衡来说和的书信之后,在长安坐探的胡贾也赶到了,带来了好些消息,但支离破碎,莫明究竟。唯一清楚的是,汉家母子不和,派匡衡复来是太后的决定,皇帝并不以为然。

这些话听在毛延寿耳中,别有会心。他向呼韩邪说:“这一次可是真的了!”

“不见得,”呼韩邪摇摇头:“石显的花样跟你一样多,我不知道匡衡来了,我该怎么办?”

毛延寿一愣,“单于,”他说:“你这话可连我毛延寿都不懂了。”

“照说,没有女婿打岳家的道理,应该撤兵。可又怕送来的是假昭君。撤了兵再发兵,麻烦很大。”

“原来如此!”毛延寿手指敲着太阳穴,沉吟久久,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单于,要不要让我替你去一趟?”

“到哪里?”

“长安哪!”

“长安!”呼韩邪大为惊奇:“你敢回去!”

“为什么不敢?这一趟我没有把柄在石显手里,怕什么?我一定要回去!”毛延寿加重了语气说:“我得把我那条‘命根子’弄回来。”

“你有把握,石显不会要你的命?”

“单于,蝼蚁尚且贪生。没有把握,我能回去吗?”

“好!老毛,你这一趟回去,替我办两件事。办成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行!单于请吩咐,是哪两件事?”

“第一,打听打听王昭君。”

“当然。单于不说,我也会给你办。”

“第二,打听打听军情。”

“这——”毛延寿困惑了:“不是说,女婿不打岳家吗?”

“要把真昭君给我,我才是汉家女婿,不然还得打!”呼韩邪又说:“而且我也得防备,汉朝亦许会发兵攻我。何能疏忽?”

“如果汉家发兵来攻,单于,”毛延寿毫不经意地说:“我只一举手之劳,叫他来得去不得。”

看他那种信口开河,不知天高地厚的神情,呼韩邪大为光火,沉着脸说:“老毛,你当你是什么人!看你那种自以为本事通天的样子,我恨不得给你一巴掌!”

这一说,毛延寿也火了,“什么?”他的手几乎指到呼韩邪脸上:“你道我吹牛?单于,我再说一句,我只要一举手劳,叫汉家的卒伍,来得去不得!”

呼韩邪愣住了,声音不由得就软了下来,“好!”他说:“你讲个道理我听。”

这个道理讲出来,呼韩邪改容相谢,承认毛延寿的本事,纵非通天,却彻地——对呼韩邪国的地形,他了解得太透彻了。

这一次谈得很投机。因为一方面显得有诚意将昭君送来塞外;而另一方面则别有用心,特加礼遇,所以匡衡此行,比上一次要轻松得多。

大题目都谈好了,可是提到迎亲,呼韩邪却是满面歉疚,“照道理来说,自然应该亲迎。”他说:“无奈撤兵是件大事,交给胡里图,我实在不大放心。”

这话说得在道理上。匡衡原是跟石显谈过的,倘或呼韩邪不愿亲迎,只好送亲。于是点点头说:“撤兵是要紧的。我们把宁胡长公主送来就是!”

“那可是太好了!何时启程,请先通知我,好到边界来迎接。”呼韩邪又说:“少不得还要请匡少府辛苦一趟。”

“那就不一定了,也许派别人。”

“匡公,”毛延寿突然插嘴:“这一次我可要跟你老回去了。”

“什么?”呼韩邪故意抢话来说:“你要回去?”

“是!”毛延寿毫不含糊地回答,接着解释原因:“单于,你这里我住不惯。天气太冷,住的是帐篷,吃的嘛,除了羊肉,还是羊肉。算了,我得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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