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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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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小时,人们就到了特鲁维港,这时正是入浴的时候,皮埃尔就径直往沙滩上走。

远远看去,沙滩的形状像一长条鲜花灿烂的花园。在巨大的黄色沙丘上,从防波堤一直到黑岩,五彩缤纷的伞和形形色色的帽子,各种色调的服饰成堆聚在更衣室前面,有的则沿着潮线列成行,或者分散成这一处那一处,真像在无垠草原上的许多大花球。隐隐约约的嘈杂声音,远远近近、断续飘逸在清新的空气里,招呼的喊声、被人浸到水里的孩子的叫声、女人们清脆的笑声,组成了柔和不断的喧声,它混进了觉察不到的微风里,伴着微风一块儿被人吸进去。

皮埃尔在这些人中间走过,更觉得绝望,和这些人相距更远、更孤独、更沉浸在他痛苦的思索里,就像是被人扔到海上一条船甲板上,在茫茫大海中离岸成百上千哩。他从他们身边擦过,并没有存心去听,但听到了他们几句话,也没有注意看,但看到了男人对女人说话,女人对男人微笑。

可是忽然之间,他像醒过来了,清楚地看到了这些人;因为他们看来幸福而且快活,他从心里升起了一阵妒恨。

现在他慢慢走,贴着人群绕着走。一些新的想法控制了他。所有这些像花球般盖住了沙滩的五颜六色的服饰、漂亮的衣料、鲜艳夺目的阳伞、禁锢在里面的身材、矮揉造作的文雅,所有这些精巧的时装创造,从娇小可爱的鞋子到怪诞荒谬的帽子,姿态、声音和微笑的魅力,总之这些在沙滩上展出的万种风情对他都忽然成了女性邪恶极限繁荣的表征。打扮了的女人都是想取悦、诱惑、勾引什么人。她们打扮漂亮是为了男人,为了任何男人,只有丈夫除外,她们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征服他们。她们打扮是为了今天的情夫和将来的情夫,为了碰到的、注意到的或者等待着的陌生人。

而那些坐在她们旁边,眼睛对着眼睛,嘴巴靠近嘴巴说话的男人则在召唤她们,在想占有她们,追逐她们像追逐一头看起来这么近,十分容易捕获,却抓不住的不可捉摸的猎物。因此,这片广阔的沙滩只不过是一片爱情的市场。在这儿一些女人在出售,另一些在赠与;一些女人在推销她们的拥抱抚慰,另一些只作出承诺。所有这些女人想的只是同一件事,提供并促使人想要她们已经委身过的,已经销售过的或者已经许诺给人的肉体。而且他想在整个儿地球上也都是这么回事。

母亲的作为也和别的女人一样,就这么回事!和别的女人完全一样吗?不!有些例外,而且多,多!他在周围看到的这些女人,有富的、有傻的、有追求爱情的,总的说来都属于漂亮风流的,世俗的或者甚至标价的,因为在让成群无所事事的人踩实了的沙滩上是碰不到闭户幽居的诚实妇人的。

涨潮了,潮水慢慢地将第一线的浴者赶往城里去,在涌进来的镶着窄窄泡沫边缘的黄色波浪前面,有些人群赶快爬起来,抱着他们的椅子逃走。那些有轮子并且拴着一匹马的小更衣室也往坡上走。在沿着沙滩从一头伸到另一头的散步道上,现在是又密、又慢、又漂亮的滚滚人流,组成了两道反向而行的洪流挤来挤去相互交错。烦躁的皮埃尔被这阵挤来挤去弄恼火了,从里面逃出来,一直进到城里,在田野进口的一家简朴的酒店坐下来吃中饭。

当他喝完了咖啡,他躺到在门前的两张椅子上,由于几乎一夜没有睡,他在一棵椴树的阴影下迷迷糊糊睡着了。

休息了几小时以后,他晃晃身体醒来,发现已经到了回去赶船的时候,但是,半睡的时候忽然发生的疲劳酸痛叫他挺不起身来。现在他想回去,他想知道他的母亲是不是找到了马雷夏尔的小肖像。她会先说起吗?或者该他重新问?当然如果她等人家再问,她就是有秘密理由不想将那个肖像拿出来。

可是当他回到他的房间里后,他打不定主意是否下去吃晚饭。他太难受,他激动了的心还没有时间得以平静下去。然而他还是决定了,当人家已经坐上桌时,他在餐厅里出现了。

那些脸都显得兴高采烈。

“怎样!”罗朗说,“你们的采购进行得何如?我呀,在万事没有安排妥之前,我什么也不想看。”

他的妻子回答说:

“顺利,行。只是得多考虑,免得干傻事。家具问题把我们缠了好久。”

她花了一天工夫和让一起跑毯子店和家具公司。她要华丽的料子,要豪华点的,好起眼些。她的儿子相反,想要些朴素高雅的。于是在所有提出的样品前面,他们逐一轮流重复他们的争论。她断言需要让顾客、诉讼人有印象,在进等待室的时候对富豪气概感到动心。

让相反,只希望吸引富裕雅致的顾客,想用他的谦虚可靠征服精明人。

整天一直在进行的讨论,乘开始吃饭时又重新开始了。

罗朗没有主张。他反复说:

“我呀,我一点也不想听这些,我等完了再去看。”

罗朗太太要求大儿子作出判断。

“我们瞧瞧,你,皮埃尔,你怎么想的?”

他的神经过于激动,几乎想用一句骂人的话来回答。然而他用一种反映了他的气愤的干巴巴的声音说:

“噢!我,我完全同意让。我只喜欢朴素,这涉及趣味,朴素对应于涉及性格时的正直。”

他的母亲接着说:

“得想想我们住在一个商业城市里,在这儿高雅趣味是行不通的。”

皮埃尔回答说;

“哪有什么关系?这是学傻瓜的一条理由吗?假使我的同乡是傻瓜或者不老实,我需要学他们吗?一个女人不会因为她的邻居有情夫,就以此为由犯错误的。”

让开始笑起来。

“你的议论比拟像是从道学家的准则里找来的。”

皮埃尔不再作任何解释。他的母亲和弟弟重新开始议论料子和椅子。

像今天早晨他动身去特鲁维时观察他母亲那样,他这时观察他们,他用陌生人观察的方式观察他们,于是他真以为进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家。

尤其是他的父亲叫他的视觉和思路吃惊。这软趴趴、傻呼呼而沾沾自喜的胖人竟是我的父亲,他呀!不,不,让没有一点像他的。

他的家!两天以来,一只不认识的恶意的手,一只死人的手,把原来将这四个人相互串在一起的联系—一找出来,全给弄断了。完了,破碎了。从此没有母亲了,因为他无法再爱她,无法再怀着绝对的、亲切的和虔诚的敬意崇拜她,做儿子的心态必需这些;既然这个弟弟是一个外来人的儿子,也从此再没有兄弟了。给他剩下的只有父亲,这个胖人,但他没有办法爱他。

于是他贸然说:

“喂,妈妈,你找到那帧肖像了吗?”

她张大了吃惊的眼睛说:

“什么肖像?”

“马雷夏尔的肖像。”

“没有……意思是说有……我没有再找出来,但是我知道在哪里。”

“说什么?”罗朗问道。

皮埃尔对他说:

“从前在我们巴黎客厅里的那张马雷夏尔的像。我想让会高兴看到它。”

罗朗喊道:

“就是,就是,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在上个星期末还看见过。你妈妈在整理她的文件时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来过,是星期四或者星期五。你好好想想,鲁易丝?我正在剃胡子,你在抽屉里拿来放在你旁边一张椅子上,和一堆你烧掉了一半的信,嗯?怪不怪,你刚好在让继承遗产前两三天碰了这张肖像?要是我相信预感,我会说这就是一个!”

罗朗太太安安静静地回答说:

“是的,是的,我知道它在哪里,我一会儿就去找来。”

那么她说了谎!就在今天早晨回答时,她对找她问这张肖像怎样了的儿子说了谎,说:“我不太清楚……也许在我书桌抽屉里有它。”

就在几天之前她看过它,接触过它,抚摸凝视过它,后来又把它藏到了秘密抽屉里和信一起,他给她的那些信。

皮埃尔看着他那位说过谎的母亲。他用一个被欺骗神圣感情被盗窃了的儿子特具的怒火中烧的眼光看她,并且用一个长期盲目的男人终于发现一个可耻的叛逆时的妒忌眼光看她。要是他是这个女人的丈夫,他,她的这个儿子,会抓住她的腕子,肩膀或者头发,把她摔倒在地,打她,打得鼻青脸肿,踩扁她!而他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不能显出来,什么也不能揭露出来。他是她的儿子,他没有仇可报,没有人欺骗他。

然而是的,她曾用过她的温情和她的虔敬欺骗他。在他心目中,她应该是无可谴责的,像所有的母亲应该对他的儿子那样。然而他被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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