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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天放说,村里人都知道我在老满堡当过伪军,还当过支队长一级的伪军官。新成
立的治安联保队里,真有几个家伙,当年走过我的关系,到老满堡联队吃兵晌;我
看他们不是当兵的料,一个个又让我刷回村来刨他们的土豆了。他们真恨我。这一
回不会放过我。我们要再护着这两位兄弟,我在村里就没几天好待的了,咱们这个
家也就完了。大妹说,你不在家这些日子,多亏这两位大哥照顾。现在,咱们怎么
能干这种没人味儿的事哩?天放叫道,那行,你们把我捆上,送村政府去!反正这
两坨子,只能活一花子!这时,天放家于涩的门轴吱吱扭扭地响起,那两位兄弟走
了进来。成立村政府这一段,他俩一直躲在天放家地窖里,不敢露头。他们也知道,
这样躲着藏着,不是久长之计。这天吃罢喝罢,回地窖待了一会儿,又来找肖支队
长,想商量个两全的办法脱身,正巧在门外听到他们家这一场口角。两人回地窖闷
坐了一会儿,互相把对方捆绑好,主动请肖家把他俩送村政府法办。他俩说,这一
向,肖家兄妹待我们不错,肖支队长过去也把我们当自家弟兄看,就冲这些情分;
我俩也不能连累了你们,为难了你们。他俩这么仗义大度,肖天放却又下不去手了。
他长叹一声,上前解开他俩的绳索,透出一个难看的苦笑,说:“你俩这又是干啥
嘛!”
第二天,他一天没出门,只是搂着大来,干发愣。到晚边晌,他跟大弟大妹说
了声,我上村里走走,就去了村治安联保队队部。他交了一枝从前藏在家里的手枪,
但还藏着一枝从西藏那边弄来的匹脱兹双管马枪。他对他们说,他在外头混腻了。
金窝银窝,怎么也不及自己家的草窝。他想通了,还是回家来刨上豆、打鱼、编苇
席,跟乡亲们一块儿过。他是来打探个虚实的。联保队几个家伙,让他填了一张表,
凡是上缴武器的,都得把情况写明了。然后,一个联保队的文书,腰间束根皮带,
头上戴顶解放帽,叫肖天放在板凳上坐下。板凳脚被一根铁链拴住。他训了天放一
通:“愿意回来,还是好的。先歇些日子,别乱串门,别再在村里摆你过去那臭军
官的架子。自己要放聪明点。你们家,在反动军队里混事,已不上你这一代了!”
他觉得他们不善,好像是不大肯放手。他没敢回嘴。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出来还想
去村政府探探虚实。新委派的村长,就是原先村小学里的那位教员,天放跟他有交
情。还跟他学过毛笔字。借书。请教历史典故,两个人很谈得拢。但这位村长去区
里开会了。天放在家里又问坐了两天。有一天,大妹突然很惊慌地闯进他屋,失神
地责问:“你去村联保队告发陈大哥他们了?哥,你怎么能这么做人?陈大哥他们
跟我们家怎么过不去?你怎么能这样……”肖天放呆坐得无聊,正在教儿子做弹弓,
让大妹刺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问:“你吃错药了?我告发谁呀!”大妹跺着
脚叫道:“你自己看!”天放起开护窗板,一看,那位新任村长,身后跟着两名联
保队员,带着两校长枪,一摇一晃地向肖家走来。
“你说咋办!”大妹急得快要哭了。
“慌个屁!”天放瞪她一眼。他看村长他们那架势不像是来抓人的。老陈他们
藏起多日,村里知情的话,早该来抓了。他让大妹先去地窖里稳住那两位,自己便
忙迎出院去,招呼村政府的人。大概是过于造作热情,那位原先当教员的新村长,
捶了他一拳,笑道:“收起你那一套吧。听说你去村政府找我了。真对不住,我去
区里开了两天会。回来好啊,这一向,我还老在琢磨,天放这家伙也该回来了。别
给打死在外头了!”“死不了死不了。还想着给家乡出力咧!”两人一起笑。进屋,
坐下来,喝茶。天放指着那两位联保兄弟,笑道:“刚才真还吓我一跳。我想,咱
们这位村长老兄,带两名兄弟,掂着枪,是于吗呀!”村长笑道:“以为是抓你来
了?新政府可不乱抓人。有政策嘛!可现在土匪逃兵也太可恨。阿伦古湖边已经被
烧了好几个村政府,好几个村长让他们暗杀了。”天放听了心里暗自吃惊,脸面上
却依然跟老朋友开着玩笑:“你也得带保缥了。”那两位联保兄弟冷冷地纠正:
“什么叫保镖?革命需要。”天放忙改口:“是是是……我这旧脑瓜臭脾性……”
老朋友见气氛开始紧张起来,便把他俩先打发走了。
‘称……不是被谁派回来的吧?“村长开门见山问。
肖天放略一愣怔,忙反问:“谁派我?这边派不着我。那边,兵败如山倒,派
我,我也不能再干了。我恁傻?腰里别着几个脑袋?你……信不过兄弟?”
村长笑笑:“信不过你,刚才我就让那两位铐起你了。村里可不是没有想铐起
你的人。”
“我知道。”
“回来,有什么打算?”
“村长…”
“你忘了我姓什么叫什么了?”村长笑着打断天放的话。
村长叫石连德。肖天放当然不会忘记。但他还是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吃准了对
方脸盘上的微笑是真诚的,才腼腆地改口道:“石老兄……你说我还能有啥打算呢
……”
“就因为你在旧军队干过几天,就背包袱了?你知道,我过去当教员前,也在
县衙门里干过一点伪职。你看政府不照样派我做了村长?能出来帮我张罗一阵吗?
联保队那一帮子军事素质实在太差,掂个枪,跟拿烧火棍似的。跟在我后头,直让
我担心。真要出点事儿,还不知谁保护谁哩!”
“连德,我可真不想再摸枪了。”天放说得诚恳。
“兄弟我求你都不行!”
“……”肖天放为难了。掂量了好大一会儿,才迟疑地问:“假如我干,能带
两个弟兄进你们的联保吗?”
“哪两位?前一段在你家门外树权上等着缉捕你的那两个?你还跟他们死缠呢?
先保你自个儿吧!联保队一直怀疑那两位在你家藏着。我怕连累到你;才没准许他
们来搜查。你今天晚上必须让他们走!别再给我添麻烦!”
‘行“
到晚上,起风了。肖天放怕自己家那条小船被刮走,到苇荡边拴船,却看见几
个联保的人,骑着马,急匆匆奔北边去了。北边烨皮搭子,是区政府所在地。有解
放军一个军管小组,负责阿伦古湖边几十个渔村的清肃工作。回到家,大弟气急败
坏地来告诉,有人暗中监视了村长家。大弟说,联保的人对石连德一直不服,一直
在往上举报。全家人都觉得今天晚上可能要出事。可能连石连德自己也不一定保得
住。天黑以后,大妹还发现,肖家门前也有人监视上了。到半夜,监视的人增加到
四个。天放不得不从床上跳了起来,赶紧收拾东西,起出双管马枪,装上顶膛火。
家里人说,房前屋后那么多眼睛盯着,你怎么出得去?肖天放说,我有招。他让他
们捆起老陈他俩。大妹还不肯。天放跺着脚骂她,到这地步,我已经跟他俩拴一根
绳上了,我还能卖他们害他们?
肖天放“押”着老陈他俩,对监视肖家的人说,这些天,他一直劝这两个“反
动家伙”自首,争取宽大,但他们执迷不悟。我只有送烨皮搭子,亲自交给解放军。
联保队一定要派人同去。大放说,行,同去更好,咱们是不是应该跟村长打个招呼。
到石连德家。聪明的石连德自然看出肖天放玩的什么把戏。他知道联保队派人
去烨皮搭子告他的状去了,当然也包括今天下午他亲自到“反动军官”肖天放家去
拜访这件事。出肖天放家,回村政府,他就接到通知,要他去区政府开会,‘暂时
“把村长一职交给联保队长代理,会期不定。他还没把这通知张扬出去。他暂时还
是这儿的村长。他还能帮肖天放的忙。他支开其他人,单独把肖天放叫到里屋,低
声地但急切地问:”你要对我说一句实话,在那些年里,你手上有没有血债?“
肖天放被他问得愕愣住了。他忙摇头:“我没杀过人……”
石连德说:“要对我说实话,这一点将来对我很重要!”
肖天放咬着牙说:“我没向解放军开过枪!”手背拍在桌面上,火辣辣地疼。
石连德松一口气:“有你这句话就行。”
肖天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