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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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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硬而荒凉的,上面的空虚是穹形而轻清的——我们几乎哪儿也找不出这样的一幅绝顶荒凉

的图画。

但是转向西望,那边有水,一弯止水的河,两边是高高的河岸,上面伸展着乡村的树

林,有些村舍从林中外窥——在夜色中一切都像一个魅人的幻梦。我说“夜色”,因为我们

是在夜晚出去散步的,所以这个光景就印刻在我的心上了。沙乍浦一八九○年

那个县官正坐在他帐篷的凉台上,对在树荫下等候听审的群众进行审判。他们把我的轿

子抬到他鼻子前放下,这个年轻的英国人很客气地接待我。他的发色很淡,中间杂着几绺深

色的。胡须是刚开始长出。若不因为他那副非常年轻的面孔,人家也许会把他当做一个白发

老人。我请他来吃饭,但是,他说他要到一个地方去安排一个猎野猪的宴会。

我回到家的时候,大堆的黑云涌上来了,随着就是一阵极其狂暴的倾盆大雨。我不能看

书,也不可能写字,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之下,我从这屋跑到那屋。这时已经很黑了,雷

声仍在隆隆地响,电光也不停地闪着,不时还有一阵阵的突来的风,掐住那棵大荔枝树的脖

子,使劲地摇撼它蓬松的树梢。房前的洼地立刻就积满了水,在我走来走去的时候,我忽然

想到我应当让那个县官到我家里来避避雨。

我送去一封请帖;在检查以后,我发现那间唯一可用的屋子里堆塞着一张挂在梁上的厚

板的木台,堆满了污旧的铺盖和枕头。仆人们的东西,一张极其污秽的席子,几把水烟袋,

烟叶,火绒和两副木制的棋子,都乱七八糟地丢在地上,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箱子,里面装

满了无用的零零碎碎的东西,比如说一个长了锈的壶盖,一个没有底的铁炉,一把褪了色的

旧镍茶壶,一只汤盆满盛着尘污的糖浆。屋角有一个洗碗盆,墙头钉子上挂着潮湿的擦碗

布,还有厨师父的围裙和小帽。仅有的一件家具就是一张摇晃的梳妆台,上面沤满了水迹,

油迹,牛奶迹,黑的、黄的和白的,以及各种各色的痕迹。梳妆台上的镜子,倚在对面墙

边,它的抽屉里盛满了零碎物件,从肮脏的餐巾以至开瓶子的钢丝和尘土。

我昏乱地愣了一会;然后就是——把管家叫来,把管仓库的叫来,召集所有的仆人,另

外又找了些人,打水,把梯子放上,绳子解开,把木台拉下来,铺盖挪走,把碎玻璃片一一

捡起,把钉子一个一个地从墙上拔了下来——灯架掉下来了,碎片撒得满地;又一片一片地

捡起,我自己把那领脏席子从地上掀起丢到窗外去,把吃掉我的面包,我的糖浆,我鞋上的

鞋油的一窝蟑螂惊散了。

县官的回信来了,他的帐篷的情况非常糟糕,他即刻就会来。快点!快点!当时就听见

喊:“大人到了。”匆忙慌乱之中,我拍掉我须发和身上的尘土,等到我到客厅里去接待他

的时候,我竭力使我显得雍容尔雅,就像我一下午都在安闲地休息着似的。

表面上我沉着地和县官握手如仪,但是心里还不时地为他的住处发愁。等到我必须领着

客人进到他卧室的时候,我觉得那屋子还过得去,如果那无家可归的蟑螂,不去抓挠他的脚

的话,他也许可以得到一夜的休息。卡利格雷一八九一年

我感到懒洋洋地舒适,喜孜孜地轻松。

这是这地方的笼罩一切的主要情调。这里有一条河,但是谈不到流动,在它的浮草的小

被窝里盖得严严地舒服地躺着,它仿佛在想——“既然可以清净无为地过日子,我又何必自

己吵醒自己呢?”因此那两岸的茅草,除了渔人来张网的时候,简直没有受过惊扰。

四五条大号的船,彼此挨靠着,泊在近旁。在一条船的舱面上,一个渔夫拿被单从头到

脚裹上,睡着了。另一条船上,那个船夫——也在晒太阳——悠闲地在搓着麻索。在第三条

船的下甲板上,一个显得苍老的赤裸的家伙倚在桨上,茫然地注视着我们的船。

岸上还有些各式各样的人。但是没有人能说出他们为什么踱着最迂缓的步子,悠闲地来

来往往,或是抱着膝头久久地坐着,或是瞪目直视,并没有认真地看着什么。

唯一的活跃的现象,只能从鸭群里看出。它们杂乱地叫噪着,一个劲儿地把头扎进水

里,又伸了出来把水甩掉,它们仿佛不停地在探测水底的秘密,每次都得摇着头报告说:

“那里什么也没有!那里什么也没有?”

在这里,日子把十二小时在太阳底下昏睡掉,此外的十二小时,就在黑暗的披巾之内沉

默地睡去。在这种地方,你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对着风景左看右看,把你的思想来回地摇

荡,哼一会子的曲调,再梦想地点一会子的头,就像一个母亲在冬天的正午,背朝着太阳,

摇着哼着把她的婴儿哄睡了似的。

昨天,在我接见我的佃户的时候,五六个男孩子出现了,正正经经地排成一行站在我面

前。我还没来得及问话,他们的发言人就用最精构的语言,开始说:“先生,神明的恩惠和

您的愚昧的孩子们的幸运,使阁下再度光临贱地。”他这样滔滔不断地说了几乎有半个钟

头,在某些地方他把讲词记错了,就停住,抬头看天,自己改正过来,再接着往下说。我推

测是他们学校里缺少椅凳。“因为没有这些木制的座位,”他这样说,“我们不知道我们可

以坐在哪里,我们尊敬的老师们坐在哪里,当我们最高贵的观察员来访的时候,我们可以请

他坐在哪里。”

我简直忍不住发笑,从这么一个小人儿的嘴里,倾泻出这么文雅的滔滔不绝的辩才,在

这个地方特别显得不相称。在这里,农民们用最直截了当的方言提出他们迫切的重大需要,

连那不太平常的字眼都会不幸地被误用了。但是那几个书记和农民们似乎都得到很深的印

象,同时也很妒羡,仿佛慨叹他们父母所没有的东西,都赋予了孩子,使他们能够用这么美

妙的方法,向柴门达尔请求。

在这位少年演说家还没说完的时候,我就把他打住了,我答应处理他们所必需的椅凳。

他昂然地让我说完话,然后又接上他所没有讲完的讲词,一直说到底,才深深地向我鞠了

躬,带着他的集团整队走了。我想,即或我拒绝给他们椅凳的话,他也许并不介意,但在他

用心背熟了他的讲词之后,若夺去他词里的任何一段,他会非常反感的。因此,虽然有更重

要的事务等待处理,我也一定要听他讲完。沙乍浦附近一八九一年一月

我们离开了那条缓慢得像临死的人的血液循环一样的卡利格雷小河,下驶到急流的河

里,它流向那地和水茫茫一片的地方,如同孩提的弟兄姐妹一样,河和岸没有不同的打扮。

这条河没有了泥糊糊的被套,流水四溢,最后伸延成为湖泽,这边一块草地,那边一汪

清水,这使我联想到当地球年纪还轻,大地刚从无边的水里伸出头来,固体和流质的界限还

没有分清的时候。

在我们泊船的周围,竖立着渔夫的竹竿,鸢鸟在上面盘旋着想从网里抓鱼。文鸟立在水

边的泥地上,道人似地在沉思。各种的水鸟很多。一片片杂草飘在水面。不须耕耘①的稻田

从润湿的泥地上到处升起,蚊子在止水上成群地飞翔……

今早黎明我们又启航了,经过卡齐卡答,湖泽的水在六七码宽的弯曲的水道上,找到了

出路,从这里穿过后,它就迅速地涌流。要把我们这条不容易驾驶的船屋穿走过去,真是一

种冒险。河水以闪电的速度向前奔流,船夫们紧张地以桨代竿,提防船屋撞在岸上。这样我

们又驶到大河里来了。

天空里一直堆着浓云,湿风吹着,不时地下几阵雨。船夫们都冷得发抖。在这冷天,这

种潮湿阴暗的日子,是非常不好过的,我度过了一个暗淡无趣的早晨。下午两点太阳出来

了,从那时起就愉快得很。现在河岸很高,被安静的树林和民居覆盖着,很幽静又充满了

美。

这条河弯来弯去,一条孟加拉最中心的内院的无名的小溪,不懒惰也不声张,大大方方

地把她爱情的财富给予了两岸,她絮说着平凡的欢乐和忧愁,絮说着来汲过水而又坐在她的

旁边,用湿巾仔细地把自己身体擦得发光的村姑们的家长里短。

今晚我们把船泊在僻静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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