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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棠文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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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桌子下耍骨头,上不了台面吃肥肉。”孙小(饣果)子撇着嘴儿,咯咯笑道;“喝茶有三等,头等用小壶,二等用茶盅,三等才使大碗,那就差不多是饮驴了。”金榜见她笑得nǎi子颤动,十分赏心悦目,也就并不生气,说:“你早就封我上不上下不下,给我拿两只茶盅来吧!”“稍等。”孙小(饣果)子飘然而去。眨眼之间,孙小(饣果)子去而复返,一溜香风。金榜已经捧起小茶壶啜饮,说:“三人行必有吾师焉,闻过则喜,见贤思齐,多谢你的指教。”“姓申的小子,你敢耍笑姑奶奶!”孙小(饣果)子变了脸,张手就打。金榜趁机抓住孙小(饣果)子手腕,顺手一扯把孙小(饣果)子带进怀抱,咬着耳朵说:“姑奶奶,我跟你相见恨晚,打定主意结为百年之好。”“从十三岁帮我爹卖(饣果)子,甜言蜜语我听多了,没一个下色鬼讨着丁丁点点儿便宜!”孙小(饣果)子满脸下霜,从金榜怀抱中挣脱出来,“你敢跟我动手动脚,小心我拔下簪子扎瞎你的眼。”金榜涎着脸儿嘻笑道:“一会儿我跟你爹讲定这桩婚姻买卖,十天半个月打发花轿把你抬进我家,入了洞房还得宽衣解带、颠鸾倒凤哩!”两人你调情我挑逗,越说越像蜜里拌糖,难免你拧我一下我捏你一把,这就不能不引起众多吃(饣果)子顾客的侧目而视。孙大裤裆连声咳嗽,也不能把他们唤醒,就端起两个小(饣果)子一碗豆腐脑送过来,说:“申公子,趁热快吃。”又给女儿挤眼努嘴,叫她离去。“公子,一会儿见。”孙小(饣果)子一边转身一边向金榜连丢眼色。“不见不散。”金榜目光送走孙小(饣果)子,又满脸正色问孙大裤裆,“我申芝祖看上了令爱,彩礼多少,言无二价。”孙大裤裆笑歪了嘴,说:“公子放心,我只要个不赔不赚。”“讲价找媒人!”金榜挥手把孙大裤裆打发走。他稀里呼噜吃完小(饣果)子喝光豆腐脑,猪八戒吞人参果,全不知滋味好坏,便勿匆离开座位,沿着河岸走向草茂柳深的河湾。这是孙大裤裆来到之前,孙小(饣果)子跟他约定的幽会之处。河水清凉润口,金榜嚼三口野花,又蹲在河边漱了八遍,只觉得满嘴留香,才算满意,静候孙小(饣果)子大驾光临。为免得久候生急,也为卖弄他的满腹文才,便抱膝长吟咏叹河西务的诗句:驿路通畿甸,数仓储漕河。燕蓟舟车会,江淮贡赋多。碧迎堤上柳,青锁渡头烟。莺语声犹涩,燕啭孙姬唤。古人诗句成百上千,金榜又会仿古乱真,竟将孙小(饣果)子也入了诗。“嘻嘻,你吐净了墨汁能染黑了河!”背后,孙小(饣果)子一声浪笑,飞身扑倒金榜滚起来,越滚越远,不知去向。孙小(饣果)子擅离职守,孙大裤裆抓单老双补缺,不到中午便把(饣果)子豆腐脑卖个净光。亲兄弟明算账,先君子后小人,两人盘膝大坐在绿树下,开始为孙小(饣果)子的彩礼多少讨价还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个小钱单老双都要争个面红耳赤。气得孙大裤裆连摔三个茶碗,嘶哑叫道:“人家申公子有话,只要我开口就说一不二,你为什么放着河水不洗船?”缺心少肺的单老双像被喊醒,心中暗暗佩服女婿真会借刀割肉。申二毛子为富不仁,此时不割更待何时,也就不为申二毛子锱铢必较了。夕阳西下,双方完成了交易。单老双最怕女儿为金榜牵肠挂肚,急着回家。驴鸣不已,牲灵也思归心切。找遍孙家(饣果)子铺前后左右,不见金榜影子。大走驴又感到腹内空空,躁动不安,单老双给他绊上腿,屁股上拍一巴掌,河滩上吃草。茂草深处,金榜和孙小(饣果)子已经先斩后奏,云收雨散。孙小(饣果)子缠绕金榜身上,三行鼻涕二串泪,哭道:“你坏了我的身子,日后敢冷落了我,我就包公衙前告你的状。”金榜心中叫苦,一听大走驴阵阵长鸣,便想及早脱身,说:“子曰:‘言必信,行必果’。我是圣人门徒,不会食言自肥。”孙小(饣果)子仍不放他走,抓起他的衣裤顺风一扔,像两只断线的风筝,中了箭的野鸭大雁,飘落在柳棵子枝头。单老双寻踪而至,目瞪口呆如白日见鬼。五单老双一怒之下跨上大走驴,扔下金榜独自踏上归途,孙小(饣果)子把金榜扣留到月上柳梢头才放生。从河西务到刘家锅伙,骑驴二十八,坐船三十六。金榜元驴可骑,只有到河边坐等搭船。他搭上一只打鱼小舟,逆水而上回到刘家锅伙,已经是夜半梆声到客船了。心中有鬼,他不敢月光之下走大路,只能曲背躬腰像爬行,沿着路边柳影蹭回自家柳篱小院。柴门外,拴着单老双的大走驴,呼吃呼吃喘气。“爹,您不把金榜找回来,我就当面死给您看!”屋里,单对子疯了似的哭闹。“爹歇一歇腿,喝口水就上路。”单老双低声下气,“二十八里旱路,我找了两个来回,怎么就……怎么就……”他想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又怕惹火了女儿,咬住舌头咽了回去。“他挨了您的骂,也许心眼一窄,跳井寻了死。”“我倒怕他跟着孙小(饣果)子那个骚丫头,远走高飞奔他乡了。”“给我把金榜找回来!”发了狂的单对子把他爹推探出屋,“找不回金榜别来见我!”金榜猜想单对子已急得心如汤煮,很想三步两步进门,眼看单对子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转念一想,单对子脾气拐孤,性情倔犟,过去他跟野台子戏小旦偷香窃玉,单对子一不吵二不骂,也不寻死觅活,只是阴沉着脸像满天乌云,十天半月不放晴,半月三十天不过一句话,他怕见这张脸。回转河西务,孙小(饣果)子石榴格下藏身,又有失男子汉大丈夫的脸面,也不忍更伤单对子的心。仅来倒去转脑筋,忽然眼前一亮,想起有一条黑道可走。这两年金榜结交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也认识几个绿林中人。他教书的私塾简陋破旧,夏天漏雨冬天透风,学生家长合伙修房,停学几天,他正可猫到绿林暂避几日。想定,他又悄悄离开刘家锅伙,到一个名叫鬼门关的强人啸聚之地躲藏起来。单老双寻找金榜,不但找遍了水旱两路,而且连沿途的土井都搜寻了一遍,毫无金榜踪迹。败兴而归,不敢面见女儿,怕女儿悲、伤、急、气寻短见。他也不敢找刘二皇叔,自觉理亏嘴短。看来上下都能说话的只有张团圆,他不得不向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摧眉折腰,低一头矮三寸说软话儿。张团圆家住村边,寡妇门前是非多,单老双从没到她家串过门。张团圆跟刘二皇叔相好,虽然已经犯了淫戒而有违七出之条,却又很为刘二皇叔守身如玉。她只有三间茅檐低小的泥棚寒舍,四面围墙偏要五尺多高,墙头还插满二尺枣刺棵子。两扇院门紧闭,还有一个榆木檩条栅栏护住院门,颇像目前高楼单元房的防盗门。单老双在门外拴了驴,为了消灾解困,不得不礼下于人,轻声柔气叫门,管那个不守妇道的张团圆一声一声叫嫂子。门开,张团圆出现面前,白褂灰裤大圆髻,要想俏一身孝。清水脸一本正经,但是眼神满含春光,流动风情,瞒不过单老双那见多识广的目力。单老双想进门去,张团圆冷气扑面:“有话门外说吧!”“我怕外人偷听。”“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鞑子来了你开门不开门?”“你管得着吗?”砰!张团圆关死了门。“嫂子!”单老双大声哀叫,“兄弟走投无路,才登门烧香拜佛,你不能见死不救,眼瞧着我一命归阴呀!”“隔着门扇说吧,我听得真。”张团圆搬了个薄团,在门后坐定。单老双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呜咽道:“我不该嘴臭骂金榜两句,就怕他羞愧心窄……”“我早料到会唱这出戏!”门后的张团圆拍着巴掌笑个不住声,“孙小(饣果)子是一条腥鱼,金榜是一只馋猫,你跟对子把腥鱼送到馋猫嘴边,这该怪谁?”单老双照自己的脸上掴了两掌,连说:“我糊涂,糊涂!怪不得对子。”“你呀,烂糟用的木头雕不了花,牛粪堆墙抹不了白。”张团圆把孔夫子的骂人的言语通俗化,“对子长的不是榆本脑壳,我能给她开窍,你得叫她认我当干姑姑。”“本来就是干婆婆,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当干姑姑反倒舍近求远了。”“放屁,我把你这头老阉驴下汤锅。”“鞑子耳边,你还得替我多多美言。”“自从有了孙子狗我儿,鞑子压根儿就不把金榜放在心上。”“团圆妹子,哥哥多谢你啦!你娘家没亲人,今后我就算你的娘家哥哥。”张圆圆心头一热,眼泪夺眶而出,开门想叫单老双进屋,管他一顿酒饭,单老双牵驴已经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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