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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选-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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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娜丽达不答话,只管低头整理衣服,手微微发颤。

“你要出门?”父亲又问。

苏娜丽达口气生硬地说:“你讲过,我不能在家里成亲,我到阿努②家去。”

“啊呀!”莎米达叫起来,“姐姐,你胡说什么呀!”

父亲露出恼怒而又无可奈何的神色:“他家里人不同意我们的观点。”

“但他们的意见,我得一辈子听从。”女儿语气坚定,表情肃穆,决心不可动摇,说罢把一枚别针装入信封。

父亲忧心忡忡:“阿尼尔的父亲鼓吹种姓制度,会同意你俩的婚事?”

“您不了解阿尼尔,”女儿自豪地说,“他是个有主见、胸怀坦荡的青年。”

父亲长叹一声,莎米达挽着父亲的胳膊走了。

钟敲了十二下。

苏娜丽达一上午没有吃饭。莎米达来叫过一回,可她非要到朋友家吃不可。

失去母爱的苏娜丽达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他也要进屋劝女儿吃饭,莎米达拉住他说:“别去了,爸爸,她说不吃是决不会吃的。”

苏娜丽达把头伸到窗外,朝大街上张望。终于,阿尼尔家的汽车开来了。她急忙梳妆,一枚精巧的胸针插在胸前。

“拿去,阿尼尔家的信。”莎米达把一封信丢在姐姐怀里。

苏娜丽达读完信,面如死灰,颓然坐在大木箱上。

阿尼尔在信中写道:我原以为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改变父亲的观点,岂料磨破嘴唇,他仍固执己见,所以……

下午一点。

苏娜丽达呆坐着,眼里没有泪水。

仆人罗摩查里塔进屋低声说:“他家的汽车还在楼下呢。”

“叫他们滚!”苏娜丽达一声怒吼。

她养的狗默默地趴在她脚边。

父亲得知事情发生突变,没有细问,抚摸着女儿的柔软的头发说:“苏妮,走,到赫桑巴特你舅舅家散散心。”

明天举行阿尼尔的婚礼。

阿尼尔执拗地叫嚷:“不,我不结婚。”

母亲心疼地叹气:“唉,依了他吧。”

“你疯啦!”父亲勃然大怒。

家里张灯结彩,唢呐从早晨吹到晚上。

阿尼尔失魂落魄。

傍晚七点左右,苏娜丽达家的一楼里点着煤油灯,污渍斑斑的地毯上摞着一叠报纸。管家卡伊拉斯·萨尔加尔左手托着水烟筒抽烟,右手呱嗒呱嗒扇着蒲扇,他正等听差来为他按摩酸痛的大腿。

阿尼尔突然来临。

管家慌忙起身,抻抻衣服。

“忙乱之中忘了给喜钱,想起了特地来一趟。”阿尼尔犹豫一下说,“我想顺便再看一眼你家苏娜丽达小姐的卧室。”

阿尼尔慢步走进卧室,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脑袋。床具上,门框上,窗帘上,漾散着人昏迷呻唤般的幽微的气味,是柔发的?残花的?抑或是空寂的卧室里珍藏的回忆的?不得而知。

阿尼尔抽了会儿烟,把烟蒂往窗外一掷,从书桌底下取出废纸篓,捧在胸前。他的心猛地抽搐一下。他看见满篓是撕碎的信纸。淡蓝的信纸上是他的笔迹。此外还有一张照片的碎片,四年前用红绸带系在硬纸板上的两朵花——枯萎了的三色堇和紫罗兰——

①苏娜丽达的昵称。

②阿尼尔的昵称。

山茶花

她名叫卡梅腊。

我是在她的练习本上看见她的芳名的。

那天她带着弟弟乘电车前往学院。我坐在她后面的凳子上,欣赏她的披肩秀发和柔美的面部线条。她胸前抱着教科书和练习本。

我在该下车的车站没有下车。

此后,我制定了出门的时刻表。这与我上班的时间毫不相关,而与她上学的时间相吻合。所以经常相遇。

我想,虽然我与她互不相识,但至少是彼此的旅伴了。

她周身放射着智慧之光,黑发从秀额往后拢着,眼里闪着纯朴的光泽。

我暗暗抱怨,为什么不发生事故,使我在救助中显示我的人生价值呢?例如街上发生骚乱,或者哪个恶棍为非作歹。

这种事如今不是经常发生吗?

我的命运像一潭浊水,收纳不到可歌可泣的壮举。平淡的日子似聒噪的青蛙,既请不到凶残的鲨鱼,鳄鱼,也请不来雍容的天鹅。

有一天电车上特别拥挤。

卡梅腊身旁坐着一位讲一句孟加拉语夹杂半句英语的年轻人。我恨不得猛地揭掉他的帽子,抓住他的肩膀往车下扔。

可一时找不到借口,手痒痒得要命。

这时他抽起了一支很粗的雪茄烟。

我勇敢地走到他面前,命令道:“扔掉雪茄烟!”

他装作没听见,照样吞云吐雾。

我一把抢过他口衔的雪茄,掷到窗外,紧握双拳怒视着他。他一声不吭,一步跳下了车。

他也许认识我。我在足球场上因进攻凶猛而小有名气。

姑娘的脸煞地红了。她低头佯装看书,手索索发抖,对我这位嫉恶如仇的英雄竟不屑一顾。

同车有正义感的职员齐声称赞:“先生,你做得对!”

不一会儿,姑娘提前下车,改乘出租汽车走了。

以后接连两天我没有遇见她。

第三天我看见她乘黄包车上学,立刻省悟我鲁莽地做了件错事。姑娘自己会履行自己的职责,用不着我插手。我暗自悲叹我的命运确是一潭浊水,英雄行为的回忆像牛蛙呱叫,在头颅里对我尖酸地嘲讽。

我决意纠正我的错误。

不久,我获悉她一家去大吉岭避暑。

今年,我也迫切需要换换空气。

她家的别墅名为“摩迪亚”,座落在距山道不远的茂密的树林里。皓皑雪峰遥遥在望。

我赶到那里才知道她一家人不来了。

我正打算踏上归途时,与崇拜我的球迷摩汉拉尔不期邂逅。他是个瘦高个儿,鼻梁上架一副斯文的眼镜,孱弱的消化器官在大吉岭的新鲜空气中得到了些许慰藉。他对我说:

“我妹妹泰努卡祈望见您一面。”

泰努卡像个影子,身材单薄到了无法再单薄的程度,学习的兴趣远远超过对饮食的兴趣,对我这位足球名将怀有不可思议的敬慕。她以为我同意和她谈天说地体现了我对她别有意味的关切。

唉,命运的捉弄!

在我下山前两天,泰努卡含蓄地对我说:“我要送你一样东西——一盆使你时时想念我们的花。”

胡闹!我以沉默表示厌烦。

“这是珍贵的植物,”泰努卡说,“在恒河平原上精心培育才能成活。”

“什么名字?”

“山茶花。”

我心头一震,与山茶花语音相近的一个名字,闪电般掠过我昏暗的心空。我含笑喃喃自语:“山茶花,不容易获得她的心。”

我不晓得泰努卡明白了此话是什么含义。她突然两颊绯红,兴奋得全身微微发颤。

我携带这盆花上路了。

上了火车,我发觉安顿这位“旅伴”不是件容易事,我把它藏在双人包厢的盥洗间里。

这趟旅行到此结束。

以后几个月的琐事恕不赘述。

在祭神节的假期里,闹剧的帷幕在绍塔尔族聚居区重新拉开。这是偏僻的山区,我不想说出地名。换空气的阔佬从不光顾此地。

卡梅腊的舅舅是铁路工程师,家安在婆罗树影遮护的“松鼠的村庄”里,从那儿望得见天边的青山。附近的沙砾地里淙淙流淌清泉,帕拉斯树枝上结了野蚕茧,哈尔达基树底下,赤裸的绍塔尔族牧童骑在水牛背上。

这里没有旅馆。我在河边搭了顶帐篷。除了那盆山茶花,没有别的旅伴。

卡梅腊是和母亲一起来的。

太阳升起之前,她撑着花伞,沐浴着凉爽的晨风,在娑罗树林里散步,野花竞相吻她的纤足,竟未引起她的注意。她有时涉过浅清的小河,到对岸树底下看书。

她不理睬我,由此我断定她认出我了。

有一天我看见他们在小河边野餐,我多么想走过去说,“需要我为你们效劳吗?我会汲水、打柴,附近树林里兴许还能弄来一只温和的狗熊哩。”

我发现一个年轻人穿着英国绸衬衫,坐在卡梅腊身旁,伸直腿抽哈瓦那雪茄。卡梅腊心不在焉地揉碎了一朵蔷薇。旁边放着一本英国文学月刊。

我如梦初醒,在这巴尔格那幽静的河谷,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是不堪容忍的多余的人。我应该知趣地离开,然而,暂时不能走。我得耐心地住几天,等山茶花开了,派人送过去,才算了却一桩心事。

我白天打猎,傍晚回来给山茶花浇水,静观花苞的变化。

这一时刻终于到了。我大声叫为我弄柴火的绍塔尔族姑娘进帐篷,我要借她的手,送去用娑罗树叶包的山茶花。

我在帐篷里读一本侦探小说。等待着。

外面传来甜蜜的声音:“先生,叫我干什么?”

我走出帐篷,一眼看见山茶花夹在她的耳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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