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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庞佩约·吉马兰对轻怫的俱乐部主任讲的淫秽故事虽不怎么喜欢,却也听得饶有兴味,连想好的祝酒词也忘了。巴科·贝加亚纳让无神论者不知不觉地喝了不少酒,喝的酒超过了他的酒量。尽管他没有大醉,却感到不适。堂阿尔瓦罗讲的这些事儿要是在别的场合让他听到了,他准会发火,这次他反而感到颇有兴趣。
梅西亚说累了,也有些后悔不该讲这么多。他终于结束了讲的故事,回头请堂庞佩约说话。
“堂庞佩约,”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看他那个样子,如果不是喝醉了,就是往事的回忆使他陶醉了,“堂庞佩约,眼下既然是说心里话的时候,也请您跟大伙儿谈谈您的隐秘……”
“各位先生,”无神论者说,“我的隐秘从我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来。”
“好啊。”众人齐声说。
几只酒杯翻倒,打碎了。
“我建议,”站在椅子上的胡安尼托·雷塞科说,“凭他这种性格,我们就允许他对我们以‘你’相称,我们对他也这样。”
“同意!”
“那好,”胡安尼托接着又说,“庞佩约,你这个爱自吹自擂的庞佩约,我今天要让你不高兴一下。你以为斐都斯塔只有你一个无神论者……”
“先生……”
“我也是无神论者,我也是画家。①不过,你是个进步的无神论者,狂热的无神论者,是个四脚朝天的神学家……你望着天过日子……却又低着脑袋从腿缝里朝下看。虽说仰着朝上看和趴着朝下看在表面上有矛盾,但表面上矛盾的事物也可以统一起来。正如某些浅薄的哲学家说的那样,如果我们记得并非每个人都有两只脚这一事实,那么,这个矛盾就解决了。”
①原文是拉丁文。
“先生……我不明白你那套哲学用语。早在您出生前,我就当够了无神论者了。如果您刚才这番话是有意羞辱我这个白发老人,那么……”
“我刚才说你是个四脚朝天的神学家。你知道,文明世界里已无人谈论上帝,既无人说上帝好,也无人说不好。有没有上帝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但它自动消失了。这你是不会理解的。请你听着,这事跟你有关:你狂热地否定上帝的存在,最后却要死在教堂里,而你本不该离开教堂的。我对你说,阿门①。”
①原文为拉丁文。
说完,胡安尼托就跌倒在桌子下。
除梅西亚外,大家对他这番话非常气愤。梅西亚将手伸给他,说:
“请大家原谅他吧,他喝多了。”
“这个胡安尼托,”上校对美洲化堂弗鲁托斯说,“我认为他太爱卖弄自己的学问了。”
“他是个比上了绞架的堂罗德里戈还傲气的饿死鬼。”
人们又谈起了宗教。堂弗鲁托斯表明了自己的信仰。他说话语无伦次,东一榔头西一棒,将葡萄酒洒得满桌都是,只管用眼神乞求众人让他把话说完。
堂弗鲁托斯坚持认为他的灵魂是不朽的,认为除了美洲,还有一个世界,这是个美好的世界,只有没有干过拦路抢劫的那些人的灵魂才能去那儿。另外,他还认为,上帝是仁慈的,他对凡间的事往往视而不见。堂弗鲁托斯自然要带着对过去痛苦生活的回忆去那个美好的世界。要不,就没有味儿了。
“堂弗鲁托斯为什么还要记得人世间的这种种倒霉事呢?”佛哈凑着小奥尔加斯的耳根问道。
“先生们,”华金大声地说,“如果另一个世界没有歌曲,我就不去。”
说完,他就一跃跳到桌上,抓住旁边一根柱子,熟练地跳起佛兰德舞。有人给他喝彩,还给他打着节拍。于是,这个年轻医生以沙哑、忧郁的音调唱道:
妈妈,这个东西真稀奇,
看弗拉斯奎洛那肚皮……
堂庞佩约感到全身发冷。这太不像话了。他盯着奥尔加斯父子俩。小奥尔加斯站在桌子上。
“想不到你们如此亵渎神灵,真把我给弄糊涂了。”巴科对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小侯爵说。没有女人,他觉得索然无味。
华金大声地说:
“为堂庞佩约的健康再唱一支!”
于是,他又唱了一支粗暴地影射圣像的民间小曲。
“别唱了,我的先生!”吉马兰一听到倒数第二句唱词,生气地说,“我不需要用这种下流的歌曲祝我的健康。你们这般无耻的咒骂实际上是在帮教士的忙。您要明白,您是个乳臭未于的黄毛小子。世界上的宗教有许许多多,今天有人信这个教,明天有人信那个教,但是,无论是古代还是当今,文明的民族永远不能丢弃的是良好的教养和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尊重。”
“对,完全对。”众人齐声说,小华金也包括在内。
“我不愿意别人把我看做反对崇拜圣像的人。不错,我是反对崇拜圣像,但我反对盲目崇拜。我是美德的倡导者,反对束缚人类智力和心灵的黑暗势力。”
“说得对,妙极了!”
“如果有人认为我会容忍丑事,和无耻之徒同流合污,赞成淫乱,那我就要愤怒地表示抗议。我来这里是为了另一件事。我认为现在该是正式谈谈这件事的时候了。”
“很好,”佛哈说,“吉马兰先生说的话像书里说的一样,尽管他从来不读书。这没有关系,因为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说出了心里话。各位先生,我们今天在这儿会晤是为了庆祝吉马兰先生返回俱乐部,或者说返回自己的家园吧。他为什么会回到俱乐部呢?这是因为我们已摆脱了令人厌恶的宗教狂热的羁绊,他回来是要建立一个社团。也许大家还不明白,我们今天的活动就是这个社团的成立大会。这个团体有些激进,它的目的是反对那些口头上大谈宗教教义,实际上根本没有宗教观念的伪君子,撕下他们的假面具,将那些吸人血的教徒从斐都斯塔驱逐出去!”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但巴科没有鼓掌,他还是在想,这次活动没有姑娘参加。“先生们,我们要向篡夺权力,横行霸道的教士和宗教法庭的法官宣战!向那些买卖圣物,利用地道将其章鱼般的触角伸到红十字商店的金库的教士宣战……”
“您说到点子上去了!”
“向那个将体面的商人,将一家之主搞得一无所有的教士宣战!向那个拆散人家的家庭,硬将年轻姑娘关进修道院肮脏不堪的禅房,名义上将她们献给上帝,实际上将她们献给了死神的教士宣战!”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佛哈接着说,“我们起誓吧,一定要将这种丑事四处宣扬,使之家喻户晓,让我们的共同敌人彻底完蛋。先生们,我比谁都尊重教区的神父,我尊重那些诚实、贫困、谦恭的教士,打倒高高在上的神父,特别是那个讲经师先生……”
“打倒,打倒!”有几个人随声附和,其中有华金。上校比较镇定,但他也希望讲经师完蛋。另外,还有两三个喝醉了的人。
吃完饭,天已大亮。他们接着又谈了许久,讲到了讲经师的身世,就像外面人们传说的那样,最后,他们一致同意,如刚才佛哈说的那样成立一个社团,每月相聚一次,吃一顿晚饭,并进行广泛的宣传,反对讲经师。当众人三三两两走出俱乐部时,他们在低声议论着:
“这全是梅西亚事先安排好的。堂费尔明是他的死对头,他要打倒他,消灭他。”
“您看他俩谁能斗过谁?”
“讲经师。”
“阿尔瓦罗。”
“也许会两败俱伤。”
“总之,”佛哈说,“我既不拥护谁,也不反对谁。”
“可我要帮助我的头儿。”这是每个人的一致看法。梅西亚、巴科·贝加亚纳和华金·奥尔加斯将堂庞佩约一直送到家里。那是六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气候温和,太阳一出来,东方的天空出现一片火红的朝霞。一些熬夜的人的脚步声在恩西马达区的大街上回响,好像他们脚下踩的是一面响鼓。天气虽不太凉,但人们都竖起衣领。堂庞佩约默默无言地走着。他用钥匙打开门,悄悄地走进去,在床上躺下。阳光从关着的阳台门的门缝里射进来,非常刺眼,他闭上眼睛。大白天睡觉对他来说是一场很大的变革,他甚至怀疑世上的规律是不是已发生了变化。他一闭上眼,就觉得向来一动不动的床突然晃动起来。没过多久,他就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大海上,关在船舱里,遇到海上风暴,头晕目眩。
他到中午十二时才起来,不打算跟妻子女儿说昨晚那次晚宴。尽管他发誓不再参加那样的活动,但没过几个小时,他又去俱乐部了。他在那儿受到了亲切热烈的接待,并庄严地表示要参加每月一次的聚会,以便了解在晚宴过程中成立的那个尚未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