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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开银抢了许朗的书,哗啦啦翻了几下:“哟,还是古文,好学生胆子不小啊。”说着把书在两个跟班眼前晃了一晃,“许朗,你这旧八股典范这回总让我抓着了吧。老实交代吧,书从哪儿来的,都给谁看了,好让我把传播旧思想的人揪出来,肃清风气!”
许朗气得脸红,反驳道:“没谁看,就刚才你看了,清你自己去吧!把书还我!”上去想要拿回书,却被李开银让一扬手让开了。
分明是差不多年纪,可李开银比许朗高出一个头,他耀武扬威地把书高举,摇了两摇嘲笑道:“我说许朗,几天不见,脾气见长嘛!好啊,我就看了,那是检查毒瘤,你看了,是封建思想不死!这书我没收了,马上烧掉,以绝后患!”说着从兜里掏出火柴来要烧书。
“你——”许朗扑上去要夺回书,又被李开银躲开。
李开银敏捷地跳到一边,两个帮手顺势挡住许朗:“干什么干什么,知不知道现在正严打四旧,竟然还明知故犯。把书让头儿烧了,我们不追究你这人就不错了,还敢动手?想跟哥几个练练?”两人说着撸起袖子。
“你们,你们——我没干坏事,把书还给我!”许朗气得发抖,可对上三个比自己高壮的小青年,一点办法也没有。
李开银嗤笑一声:“你没干坏事,成天读旧书还是先进了?”他围着许朗走了一圈,越发得意起来,“许朗啊,劝你一句,别成天好的不学光学白行简他们的坏处。知道白行简是什么人吗?我哥说了,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大财主,往上说是欺压佃农的大地主,解放前拿着办工厂的名头不知道压榨了多少劳动人民的血汗,他们家就是靠剥削穷人发家致富的!你以为他送你书是好心?那是要把封建地主思想传播给你,好让你做他的奴才,让你帮着他对付广大人民群众,你就那么想做他的狗腿子?嗯?”李开银拿书拍打许朗的脸,许朗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胡说!你胡说!不许诋毁我师父!”许朗挣扎起来,想要从李开银手里夺书。
李开银往后挪了挪,两个帮手架着许朗不许他靠近。
“我哪里胡说了?不信你问铁头和柱子,他们也听到的,是不是?”李开银朝两个帮手努了努嘴。
压制着许朗的两人立即应和:“没错,李大哥说的时候我们都听到了!之前我还总看到白行简给公孙家送东西,好多罐头啊什么的,他哪来那么多粮票?肯定是用从前搜刮的钱来买的!”李开银赞许地朝二人点点头。
“你们胡说!那些东西是展团长送我师父的!是送的!”许朗辩白,却不知存心找茬的人根本不会听他的话。
“团长?我怎么没见过。就算有,现在也跟他划清界限了吧。”李开银不紧不慢地划了根火柴,又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对许朗道:“许朗啊,你怎么就执迷不悟呢?还说没被白行简腐化,你听听你的用词,‘师父’,白行简就是个破教书匠,叫声白老师都抬举了,你给他磕过头拜过师了?我是在帮助你,烧了这旧书,你就不会再陷在旧思想的烂泥里了。”说着点燃了书页。
“放开我!我的书——”许朗尖叫,看到李开银真的点燃了书,眼睛也跟着燃红了。被激怒的少年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力气,挣开了束缚,冲着李开银扑过去。
李开银没防被推个趔趄,连忙把书扔了,回手抓住许朗的拳头:“还真敢跟我较劲了?打他!”于亮和王铁柱连忙帮手制住了许朗。
“我让你浑,让你不学好,让你跟我作对!”李开银骂骂咧咧地对着许朗挥拳,于亮王铁柱二人也趁机对许朗又踢又打。
“我的书!你烧我的书!”许朗被打得惨,却撑着一口气不愿服输,以一敌三他不是对手,但怒极之下全无章法的拼命也给对方添了好几道印子。
“嘶——”李开银捂着手背上被许朗挠出的血痕,恶向胆边生,恨声道:“给我往死里打!”三个小伙下手越重越狠,打得许朗毫无招架之力。
可常言道恶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许朗平日孱懦,此时被欺负得惨了,竟如拼命三郎般与李开银几人冲撞起来。也没看清揪着自己衣领的是谁的手,只是舍了命地一口咬下去,听得一声惨叫,许朗尝到了血腥味。
“松口!松口!”李开银想要把手从许朗口中夺回来,许朗却死死咬住不松。
“疯狗!松开!快松开!”李开银被咬得嗷嗷叫,于亮王铁柱连抓带扯要弄开许朗,扭打了半天,最终把许朗甩了出去。
“他妈的,居然敢咬老子!你他妈疯狗病犯了啊!”李开银捧着手臂怒吼,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老大没事吧?”一旁的王铁柱问,看了眼李开银的手臂,只见一片血肉模糊,血一直往下滴。
“得赶紧去看医生!这要真是染了疯狗病可不得了。”于亮给李开银提了个醒。
“去,马上去!他妈的!”李开银疼得直哆嗦,快步要走,想起咬伤自己的凶手,又回头朝倒在地上的许朗吐了口口水,“你他妈别得意,老子回头再找你算账!”
许朗被甩出去后就仰躺在地上,听着李开银放狠话,也不说话,只咧着嘴笑。他嘴唇上沾着李开银的血,牙齿上还有咬下来的肉,没笑出声,却让人觉得格外阴森。于亮和王铁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给我等着!”最后李开银再加了一句,这才急匆匆跑去找医生了。
被丢下的许朗就那么躺着,看着天空被密密麻麻的竹叶遮住,越来越暗,越来越暗,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第7章 【七】
【七骤雨】
阳炭蒸六月,万里晴空蒸腾着灼人的暑气。
“白行简,有你信!”白行简正在锄地,听到土坎上有人叫自己名字。拿袖子抹了把往下滴的汗,抬头看去,明晃晃的太阳照着个看不清的人影。
“白行简!”那人又喊了一声,一旁做活的纪明清走过来几步推了下白行简。
“白兄弟,大队长叫你去拿信,愣着做什么?”
白行简这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把锄头放下,沿着土沟往上走。
“你的信,部队寄来的。白老师啊,你也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局势有些紧,可别再犯什么错误。”大队长意味深长地说着,把信递给白行简,回头踱着步走了。
白行简捏着信壳,封口已经拆开了,想必该看的人早都看过,若真有什么错误在里头,这信还能到自己手上?白行简为他们草木皆兵的防备苦笑,把信叠好揣进衬衣兜里。
收工之后吃过饭,白行简有了点时间回到自己的茅屋。把门关上,舀了盅凉水放桌上,白行简这才从兜里掏出信来。
信不长,就一页纸,白行简看了两遍,然后把信仔细折好,收进已经没多少空间的罐头盒,再放进衣柜里。
暑气难耐,白行简把一盅凉水都喝了,这才躺床上歪着了。
七月流火,残云收暑。
夏末的太阳把谷子都晒干收了,坝子里剩了一个个高高的草垛。
“咕咕,咕咕——”黝黑的少年蹲在地上,学着鸡叫,如青蛙一般慢慢跳着,在草垛间寻找躲藏的母鸡。
“哟,这不是傻子吗,又在用大队的粮食喂鸡了?”
头顶上传来戏谑的声音,专心致志的少年愣了一愣,慢慢抬起头,看面前立着个穿军绿色衣服的大高个儿。
少年看了看每根稻草都被捋得干干净净的草垛,又看了看一粒谷子没有的白地,冲高个儿道:“你挡着太阳了。”日头西落,高个儿的影子投在少年身上,把少年整个都笼罩在阴影里。
“嘁!”高个儿不屑地笑了声,好像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回头冲后面坝子边站着的两个人道,“你们要不过来玩玩儿?这傻子说我挡着他太阳了!”
那两人跟高个儿一样打扮,一个白面秀气,一个有些阴沉。
秀气的那个对阴沉的笑着说:“你要玩儿?你去我就陪你。”
阴沉的那个皱了皱眉,把头撇向一边。
秀气的那个见状笑了笑,回高个儿道:“我们就不玩儿了,李团长让去斑竹院征兵,这太阳都落坡了,得抓点儿紧。”
高个儿闻言明白了,忙道:“那倒是。”看了眼已经蹲着移到另一个草垛下正伸手往里掏的少年,笑了一声道,“今儿爷有事,回头再逗你玩儿。”几步跑到坝子边,跟那两人一起走了。
少年总算从草垛底下逮着了母鸡,把它抱在怀里,站起身看着高个儿离开的方向,歪头想了想,又低头摸摸母鸡的头,对着母鸡语重心长地道:“你可一定要争气,要多下蛋,不要光知道吃不知道下蛋。”母鸡在他怀里扭着脑袋左看右看,咯咯地叫了两声。少年觉得得到了母鸡的回应,开心地笑了起来,抱着母鸡朝高个儿他们离开的反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