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缕箫声响起,幽幽咽咽地,接着就是琤琤的琵琶。细看那帘後,已经坐了两个男人,跟昨天的位置坐姿一模一样。章道祥侧过身去,将那灰衣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或许是因为独自前来,身边没了吵嚷,用了心去这麽一看,反而越发觉得这灰衣男人格外动人。那身鄙陋的粗布衣服在他身上显得修长洒脱,他手上动作很快、相当熟练,但是一些也不急切慌乱,过於复杂而不太好驾驭的地方,他也不勉强不尴尬,弹得不到位了,就翘起嘴角对身边拿着箫的老头子微微一笑以示歉意,那老头子也不生气,自己摇摇头也就罢了。可那笑容看在章道祥眼里就十足勾魂摄魄了。
四下看看,老板墨蝉正站在大厅门边,直直盯着台上唱着曲的女子,大概这女子是新来的,墨蝉不满意她的表现。章道祥招手唤过夥计来吩咐几句,那夥计就转身将话传给了墨蝉。
墨蝉脸上一晃,就挂起花朵般灿烂的笑容,走到章道祥那桌坐下。章道祥只说请老板娘喝一杯,墨蝉却自顾自地说:“我早知道章老板瞧不上咱们院里的这些姑娘,怎麽这回连着两天过来了呢?该不会还是看上哪个了吧?”
章道祥其实没跟她打过交道,不过也不会不好意思,指着台上说:“那个穿灰衣服的叫什麽名字?”
墨蝉却极诧异,并且暗暗有些不高兴,说:“我没听错您的话吧?咱们这里可是姑娘家的院子,您要是好那一口,可算是走错地方了。”
章道祥也有些不高兴,说:“咱们都是开着铺子做生意的,谁不知道谁呢?只要付得出银子给你,又何必管那麽多?我只问那人叫什麽名字。”
墨蝉说:“那人姓杜,寄宿在这里,弹弹曲子给人助助兴而已,想要他来陪你,莫怪我不肯预先提醒,十成十的白碰钉子。”话不投机,墨蝉起身走开,不再跟他多说。
就这麽一耽误,章道祥再看台上时,那男人已经不在了。章道祥只能闷闷不乐地回去。再有空闲过来,已经是五六日之後。章道祥找了个角落里的桌子坐下,不再去跟墨蝉白话,瞅准个空档,叫夥计直接去跟杜雨时传话。
杜雨时此时在怀玉阁已经待了一年有余,行当里的事情,样样都明白了,听到传话,吃了一惊,不想自己这麽大年纪又是个男人,竟然还有人叫自己去陪酒,墨蝉没有出面,恐怕是不好直接给客人没脸。要去吧,未免太荒唐,说不去吧,同是这屋檐下的人,谁比谁高贵,谁能由着性子说不去就不去。
那夥计一路扶他到桌边,章道祥才觉出不对来,原来这人是看不见的。
软香149
杜雨时过来,大大方方地坐下,不带丝毫风尘气息,也不生涩尴尬,却也一言不发。
章道祥看得几眼,就知道这确然不是优伶之流,没有一些陪笑奉承的习惯,只是那一举手一投足,还是有些微极难察觉的风情,恐怕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的。
杜雨时安然自若,静静坐着,略略垂着头,那并不是要作态,而是目不视物不能知晓章道祥的坐着的方向。近看那张脸,与少年们的光洁脸颊迥然不同,眉间眼角总有些沧桑,却也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看得出过往生活得相当优渥。章道祥倒了一杯酒,杜雨时听到酒杯碰撞的声音,并不伸手去接,只因不清楚酒杯的位置。章道祥抓起的他的手,将杯子放在他的手里,他明显地抖了一下,除此也没有别的反应,慢慢地将那杯酒饮尽了,再摸索着把杯子放回桌上。章道祥再与他斟满,他就能自己稳稳地端起杯子来。只饮了三杯,就笑说:“我酒量不好,连饮三杯已经有些勉强,再喝下去,就真要醉了。”
章道祥问:“你叫什麽名字?”
杜雨时讲了自己的名字,章道祥就再没有别的话能与他说。问他年纪?问他家世?他必不肯说。与他随口讲些风花雪月?章道祥并不是不会,而是不愿看他像寻常欢场中人一般虚言逢迎。如此默坐片刻,便即道辞离去。之後每有闲暇,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杜雨时,在一片喧嚣之中,平淡安然地坐着,不紧不慢地喝着酒,不言不语之中似乎传达出言之不尽的暧昧意味。於是章道祥隔三差五去怀玉阁坐着,找着机会让杜雨时来陪自己。不知道是第几次,章道祥死握着杜雨时的手,说:“我在扬州城里做着一份安稳生意,家里无妻无子,你若点个头,我就赎你出这火坑,让你後半生都过舒服日子。”
杜雨时早料得他会有这一说,真的听了,心里还是百味杂陈,有些好笑,自己并没有卖身给墨蝉,有些感动,自己一把年纪的老男人了竟然会有人想要给自己赎身,也有些不舒服,自己并不愿伏在男人身下求生活。当下笑着说:“我这麽个不解风情的人,恐怕只会让章老板乏味而已。章老板瞧得起,只要来了怀玉阁,想要喝酒谈天,我都能奉陪。”
章道祥碰了这个钉子,也不恼,反而越发惦记着,没事就在怀玉阁里坐着。墨蝉在一边看了,暗暗叫好,杜雨时不出人不出力,又为她赚了不少酒水银子。章道祥倒不在乎这点小钱,只可惜後来几次三番借酒装疯,毕竟还是没有如愿以偿。这种事情,也只能死缠烂打,要来硬的,一个是伤了情趣,另一个墨蝉认得不少达官贵人,他未必就能讨了好去。
这麽拧了一年有余,突然有一日,出铺子上街时,一个人撞到他怀里。那人撞了他之後跑得飞快,连身形样貌都没看清,他暗叫不好,在怀里一摸,没想到不但没丢东西,反而还多出东西来。
那是个团成一团的字条,展开看时,写着:明日午後未时杜公子於怀玉阁相候。旁边还画了弯弯扭扭的地图,指出杜雨时住的地方。
章道祥心里老大的疑问,到次日还是忍不住去了。偷偷摸摸去到怀玉阁侧门边,悄悄一看,门大敞着,门後角落里坐一个守门的大汗,却自顾自地在打瞌睡。犹豫了片刻,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他却不知巷子另一头拐角处还有另一人在窥探,看到他走进去,也就莫名其妙地跟着进去了。两人一前一後,弯弯拐拐地往杜雨时的住所走去。後面那一人自然就是齐逢润了。
软香150
齐逢润本来与墨蝉约好在侧门外等候,等了很久,却并不知道要等什麽。这时看到一个商人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溜了起去,就将信将疑地跟着。前面那人也是遍身绫罗,看那步履身形,应该有些年纪了,不知又是为了什麽要偷偷进来。怀玉阁的後院,零零散散的一些破落屋子,齐逢润根本看不出要往哪里下脚,前面那人似乎也是头次进来,走走停停,低着头看着手上,竟好像是在按图寻路。齐逢润别无选择,只能一直跟着,越走越是纳闷,心想,墨蝉叫自己在外面等着,到底是不是在等这个人来给自己带路?若不是这个人,却又如何是好?
章道祥也是心里发怵,这条路从怀玉阁西门一直通向院子最深处的东北角,如果不是杜雨时在等着,而是有人起了心要捉弄自己,那今日可真要倒大霉了。那画地图的人极聪明,院里虽然来来去去都是些破旧房子,不过按着图上的指示,绝不可能走错路。图上画出的路径,蜿蜿蜒蜒,到最深的尽处,画了一朵三个瓣的小花,真走到了,是一个蔷薇篱笆围起的极小的院子,里面一两间破败小屋,屋前一溜儿五颜六色的小花,正是三个花瓣的。章道祥看那屋子白粉剥落的外墙,不大相信有人住在里面,更不敢相信里面住的就是杜雨时。
伸手推那扇板门,虚掩着,轻轻推开门走进去,是个两进的小套间,外间一张没铺盖的小床,走到里间,另有一张大床,床上躺了一人,正自午睡。走上前去细看,不是杜雨时又是哪个。
因天气炎热,杜雨时未着外袍,只穿了一件麻纱中衣,侧着身子,睡得正沈,看那模样,分明不知道章道祥会来。章道祥不爱女色,却也是常去风月之所,很明白那些互相嫉妒互相捉弄的阴毒手段,此时就猜测,大概是这院里的谁平日里恨极了杜雨时,故而找个机会陷害他。不论始作俑者是谁,目的是什麽,对章道祥来说都是一样的求之不得。这是老天的意思,要把杜雨时送到自己怀里来。自己想了杜雨时这麽久,终於有了这麽一个机会,若是还不能抓住,那简直就是白痴了。
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杜雨时的睡脸,双眉淡而修长,睫毛弯而浓密,一双淡色嘴唇微微抿起,颊边的轮廓是一条完美无可挑剔的弧线。过往怎麽会觉得杜雨时年纪大了,相貌与年轻男孩子们相比有所不及呢?实在不可思议。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