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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反正,主上若是对他动了心,我就只能请他立刻从庆国消失啰。”轻描淡写的口气,像聊家常。
“万万不可!”景麒却一扫疲态声色俱厉。
“啊?”
“您的身上散发出不祥的气息,预示您有不得善……”景麒的眼神也严厉之极。
“看您都想到哪儿去了。”青辛哈哈一笑。
“这也是为您着想,我是为您着想。”
“行啦,都说了是您胡思乱想!”
麒麟有麒麟之仁,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但青辛还是有点恼火。
不仅是因为景麒的窝囊和出言不逊。
这个为情敌求情的滥好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敏锐。
被看穿了根底的青辛,感觉很不舒服。
杀戮,确实是青辛解决难题的常备选项。这个往往最终被否决的选项,几乎总会在第一时间从他脑子里冒出来。这是因为他体内含有猛兽的基因,还是因为杀戮对于孔武有力的他来说,是最轻松最便捷的方法呢?
“对不起,我不该乱想乱说话。”景麒服软了。
“哼,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说不碍事的人。”
“对、对不起!”
“道歉怎么够,要罚。”
“罚什么?”意识到青辛是想逗自己开心,景麒的语气也轻松了一点。
“先给您欠着,等我想好了再要。”
“先说好,您大可漫天要价,却不妨碍我就地还钱。”
“麒麟居然也这么精明!”
“青将军……”
异邦人会在气头上说庆的子民关我何事,但庆人也未必就一定牵挂庆的国家大事,否则就不会有官吏党同伐异横征暴敛了。不过,总有一些有识之士,德才兼备,将王朝兴衰视为头等大事。金波宫里就有不少这样的人,譬如景麒眼前这位青辛将军,不就是吗?
异邦人信不过,同僚同胞也信不过,难道他还信不过他自己?
景麒听说他与阳子私交甚厚,常常一起喝酒打猎,阳子几次彻夜不归,事后都被证实是跟他在外厮混……
“青将军,您喜欢主上吗?”
“如果一位君王要当我的妻子,那么,她是可爱还是面目可憎,对我来说就是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了。”
“为什么?”
“德才兼备的人不会甘心成为王夫,甘之如饴的人,不是胸无大志就是居心叵测。哦,当然,您是例外。”
“为什么?”景麒困惑地问。
“台辅,可曾听说过翠微君梨耀?”
才国的史书上记载道,身在后宫的梨耀辅佐扶王斥责奸佞,遭到了权臣的嫉恨。王失道的初期,她因为斥责王而被冷落,后来住进了翠微洞。而疏远她的扶王不久就失去了玉座。
“新的政权建立时通常会处置先王的宠妃,但翠微君不仅保住了仙籍与爵位,还被砥尚和满朝文武奉为上宾。据说她仗着先王的宠爱干涉政事,却和寻常宠妃大不相同,远见卓识不逊于朝堂上的贤臣,也曾暗中协助高斗活动。因此备受尊崇也不足为奇。”
“那么,您听铃姑娘说过翠微君是什么样的人么?”
“心胸与做派都很难和那位慧眼如炬急流勇退的女中豪杰联系起来,似乎连姿色和风情都流于下乘。”
“为什么?”
“……为什么?”
“您认为是铃姑娘恶意诋毁了她吗?”
“不,铃姑娘是个老实人。”
“好吧,让我来告诉您原因吧,相由心生,要是我处在她的位置,嘴脸也不会比她好看多少。”
“您何出此言?”
“年幼时每逢玩伴嘲笑我身为半兽断无出头之日,又何必苦读诗书勤奋习武……我都会回敬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如果我壮志难酬不得不退入深宫或退隐于山水,只怕不出数年就会心态失衡。”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必须远离朝政。”
“无论睿智还是愚蠢,磊落还是猥琐,忠义还是阴险,王的伴侣涉政注定对王朝有害无益,这是千万年来的历史所确立的真理。专宠多年的翠微君,若不是连朝野内外的忠臣义士、连她自己都深感王妃涉政不妥,又怎会允许事态恶化到自己被奸臣排挤以至于被王逐出凌云山?失宠的美人历来都是被打入冷宫或被迫自尽,哪有升为飞仙逍遥天下的美事?我认为被扶王疏远的翠微君,从来没有真正失过宠。”
“难道您是想说扶王自知大限已至,已无法力挽狂澜,遂以驱逐为名,送心爱的美人出了宫?”
“是。”
“可是,您虽有史实为据,却说不清其中缘由。”
“台辅,人心叵测,自我的心和别人的心一样,都不可能切实把握。”
一个人相信自己最英明、最正直,不见得是真英明真正直,更有可能是已陷入愚妄。
人有善恶两面,行善还是作恶,端看境遇造化。那么,成为专宠于王的枕边人,权势庞大鲜有制约,就无异于置身在作恶的温床了。
所以,青辛如果当上了王夫,出于大义,必然会选择退居深宫不问政事。就算他不想退,浩瀚也不容他不退。
志在天下的鸿鹄从此不得不困守在这名曰金波宫的囚笼内,只怕不是郁郁而终,就是丑态毕露吧。像翠微君那样刁难仆从,刻薄寡恩,在永恒的无聊和失落中虚度无尽的光阴……
——只有上天恩赐给庆的麒麟,才能与庆的王比翼齐飞。
——这是金波宫全体有识之士的共识。
(笼中的青鸟终)
、倾国001
庆史赤书曰,予青六年春,宰辅景麒失道,疾甚。尧天大火疫疠纷至。政不节,苞行,谗夫昌。民忧以歌曰:天将亡庆哉。五月上,王赴蓬山,准予退位。同月上,崩于蓬山,葬泉陵。享国六年,谥予王。予王崩,舒王立,伪自号景王,入尧天。国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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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是黑暗。
漆黑。
纯粹的黑。
渐渐地,黑色中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红,摇曳着,扭动着,翻卷着,好像火,好像一簇火苗。那里面怪影纷呈群魔乱舞,却死一般地寂静着。世界,死一般的寂静着。没有咆哮声,没有喘息声,没有奔跑时的踩踏声,红光越来越盛,妖魔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世界却死一般地寂静着。
嗒……
只有水在滴。
嗒嗒……
水滴的回声尖利而脆弱。
嗒嗒嗒……
妖魔杀到。近在咫尺,迫在眉睫。零距离,负距离。
啊!
惨叫噎在了咽喉深处,因为衰竭的肉体已经很难发出声音了。寝殿始终是死寂的。这里的主人素以不苟言笑著称。虽然这里也曾有过少女的窃笑与窃窃私语声,但她们都已经不在了,被撵走了,或许是死了。留在床边的只有她,这个国家的王,舒觉。
景麒竭力睁开了眼。
视野模糊到了极点,就像起了一场大雾。不过云海之上可不会有雾,他想,这是自己的心起了雾吧。王不说话,在雾中若隐若现,但他确信她在,不是因为那无限接近于零的微弱王气,而是因为她近来总是守在他身边,分分秒秒,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
嗒嗒嗒嗒……
断了线的珍珠似的眼泪,不停地滴落到他脸上。
原来如此!
原来滴水的噩梦,并不是宝重水禺在预警……
原来他被使令撕咬的痛楚和惊恐,只是梦……
从一片漆黑发展到见红,大约是半年多;从红光中能看清妖魔发展到感觉被扑杀,才一个月。他有时会思索那红的光象征着什么,但始终不得要领。连思想的余力都残存无几了,他只能不无惘然地理解为血,譬如说血光之灾……
麒麟厌血,畏血。
所以一再重复又不断进展的梦境总是让他痛苦不堪。
眯起眼,勉强可以捕捉到床头的微光。那是宝重在柄和鞘的缝隙内透出的锋芒。他曾经幻想过他的王执剑的英姿,但舒觉一开始就让他绝望了。她诚惶诚恐地接了剑,这个富商家的女儿诚惶诚恐地接了国家的至宝。不,他并不是期望新王对宝重态度轻浮,只是舒觉的表现,让他怀疑她能否成为水禺的主人。
越是谴责她缺乏威严,她就越发畏畏缩缩。因此他竭力少开口,竭力少进谏,就算她说出令他气结的蠢话来,也竭尽全力地保持着恭顺。培养她的魄力和气势是当务之急,因此他常常对她说,“请您自行定夺”,“您吩咐即可”,“遵从您的旨意”……
可惜百般隐忍换来的,惟有疏远与逃避。
是的,他从未淡忘过,即位之初女王也曾一度励精图治。然而她率直地颁布法令处理政务,却在朝堂上屡屡碰壁,不久就心灰意懒避入深宫,只和唯命是从的内小臣厮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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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频(1)
(喧哗。人声鼎沸。)
舒荣:好了好了,这位贵人看来是来找我们的。
景麒:没错了,终于寻访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