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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轻轻拍了拍他,放缓了语气,“没事儿,告诉四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弘暾在他怀里蹭了蹭,小孩子敏感的很,他很怕胤祥,却独与人人敬畏的雍王爷亲近,此时瘪着嘴小声说,“阿玛病了,不吃药,摔东西,昨天暾儿来请安,阿玛不高兴,现在暾儿,嗯,不敢进去。”
胤禛心中一紧,揉了揉他的辫子,“没事儿,阿玛生病不太舒服,并不是气你,咱们不跟他一般计较。你先回去,自己玩,啊?”说着招来下人,将小孩子递了过去。
“四伯……”弘暾突然眼泪汪汪地用小手扒拉着他的袖子不放。
胤禛心里叹口气,温热的大手抚了抚小脑袋瓜,用前所未见的温和语气说道,“乖。”
说罢提袍而入。
咆哮的北风跨过辽阔大地,渐次消弭在毫无阻力的平原上,低矮的门楼砖瓦被他轻蔑的抛在身后,却因朱漆窄窗收缩成尖锐的哨响,带动轻渺的烟雾扭曲不成形状。珠帘翡翠已染上旧色,沉香玉鼎终覆烟尘,少年时极尽繁华精致的居所已在岁月的磋磨下洗尽铅华,只剩下简单而空旷的家具摆设仿佛已经凝固在那里数十年,比消瘦的主人更加寂寞。
厚实的被褥依旧带着繁复的花色,斜面纹理上盛开的牡丹芍药却将其间的躯体衬托的愈发单薄,竟像是瘦削到不能承受这样的重量,整个人要陷入难以解脱的沉重之中。
胤禛在路上早已想好,他不难过,他不伤心。
他若难过,祥弟则会更难过。
他若伤心,祥弟则会更伤心。
又有什么可以难过可以伤心的呢?世事沉浮人生难料,他自幼年起就抄录背诵了不知几多佛经,自然早就晓得这个道理。皇额娘去世前依依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载沉载浮不过外物,不可住于心。又有什么可难过的呢?他们都是天家子弟,自小便知道无数死灰复燃盛极而衰的例子,他们用着禁忌的颜色,享着万国脂膏,整个人裹挟在这个国家最深层最危险的漩涡中,一言一行,便是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也许飞黄腾达,也许万劫不复,这是早已有了的觉悟,也是从小无数次梦中为自己排布过的下场,又有什么可以伤心的呢?
可眼下,此时,此刻,站在这干净素朴、药香扑鼻的寝室中,又为什么喉头哽咽,鼻腔酸楚,眼角发热?
榻上那脸颊嫣红,身形羸弱的病人,是他的弟弟啊,是他数年之前健硕高大的弟弟啊。
是他箭若流星,一刀毙虎的弟弟,是他下笔如注,温醇飘逸的弟弟,是做对了题会找他要糕点,射中了箭会太阳一样冲他笑的弟弟,是他登临泰山,俊逸神飞的弟弟啊……
“四哥……”
骤然进入微醺暖阁带来的薄雾依然缭绕,药香浓重的空气隔在两人之间,仿佛天堑。这令人难以难以忍受又难以割舍的沉寂终于被一声低哑的浅吟打断。
祥弟,竟还记得四哥的脚步声么?
胤禛胸中一热,又是一酸,急急迎了上去,走到床边顺手关了窗,想要照看弟弟,才蓦然发现自己手脚的冰冷,又急忙伸进袖口,贴着小臂暖热了,才去碰他。
咫尺之间,又不由握了握拳,心中蓦然涌起对那个以父之名责备儿子的君王的真切怨怼。
胤祥脸色惨淡,两颊却仍是病态的绯红,饱满的脸庞早已凹陷,只剩下高耸的颧骨,和紧紧缩成一团的眉头,如同梦魇。
儿时他的宠爱,胤禛不敢忘,如今他的厌弃,胤禛同样不能忘。
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父亲,寻常人家父子相疑,最多挨一顿杖责,做他的儿子,一旦为他所弃,就要忍受从大雷音寺直堕无间地狱的苦楚,从白云之巅的天之骄子,瞬间变成无人敢近的灾星孽障,亲戚不能相依,兄弟不能相护,父子不能相亲。
让他如何不恨。
“哥……”
胤祥面上显出痛苦挣扎的神色。
·
小小的胤祥置身花园中,百花竞放,牡丹芍药绚烂缤纷,向他招手。
小手被四哥拽着,挣脱不了,只好两只脚乱蹬地往前蹭,胖乎乎的小脸嘟着,嘴角下垂,眉毛攒聚,做出将哭不哭的假象。
四哥完全不理。
阿玛来了。
笑吟吟地冲他招手。
胤祥一下子高兴起来,大力挣开兄长的桎梏,挥舞着肉呼呼的小手一颠一颠向阿玛冲去。
再怎么英武威严的父亲面对小儿娇憨也实在不能不露出满足愉悦的表情,弯腰一把揽住软嫩嫩热乎乎的小团子。
随手掐下一朵白色的牡丹花,插进他小辫子的结穗里。
笑着捏了捏他的手。
……
阿玛?阿玛!你做什么去!
石青色袍子的父亲突然敛了笑容,松开他,直起身子,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胤祥甩着两条小短腿追上去,跟着他,一路小跑。
可他太小,他的腿太短,阿玛的步子太长,他追不上!
他使劲得跑,拼了命得跑,还是追不上。
任他急出了两包眼泪,父亲的影子仍是在前面越来越小,越来越淡了。
他跪下,亲吻他走过的脚印、掀起的尘土,他仍然没有停下脚步。
阿玛?你去哪?你不要胤祥了?
周围的花也不见了,牡丹,芍药,竞放的百花,都不见了。
蓝天不见了,树木不见了,鸟鸣虫唱也不见了。
周围只有灰呼呼、黑漆漆一团。
和弄得看不清人的烟雾缭绕。
你们去哪了?他们都不要胤祥了?
转过身,只有四哥模糊的影子,仍然拖着他的手,悲伤地看着他。
那么重,那么浓的悲伤。
喀拉。
手中最后一只牡丹花,白色的牡丹花,终于夭折,化作尘埃,落入泥土,没于黑暗。
·
“哥……”
胤祥浓黑的眉毛紧紧地缩成一团,面上显出痛苦挣扎的神色。
他浑身上下每一条纹理都绷得笔直,在厚实的棉被中颤抖有如风中的落叶。
如同一种割裂,一种分娩,一种送葬前的哀悼。
却是往日欢笑的割裂,今日诀别的分娩,明日希望的哀悼。
胤禛觉得自己的胸腔正在用力的缩成一团,经历几乎让人呕出五脏六腑的尖锐痛楚。
人只能经历自己所体会的痛苦,再如何心疼,也无法以身相代。
无论他怎样设想,怎样设身处地,他都无法真正感受祥弟此刻的绝望悲伤。
这种清楚的认知,更百倍加深了他的痛楚。
可他不能放手。
他不能让他的弟弟独自一人面对无边的绝望。
胤禛将用体温暖过的手穿过他的脖颈紧紧揽住他单薄的肩膀,一手轻轻揉搓他攒聚的眉心。
拧紧的眉头渐渐松开。
胤禛俯□,将他整个人揽在怀里,轻轻拍打,一如垂髫之年。
亲吻他的头发。
这是两个成年男子之间罕见的亲密,尽管是兄弟之间,也委实太过细腻。
在胤祥十三岁以后,就再没有出现过的亲密举动。
而上一次,是因为妃母的去世,胤祥失恃。
今天,不是失祜,更甚失祜。
细密的吻落在已经略显干枯斑驳带着药味的发丝上。
带着温热到令人难过的关切与慰藉。
“祥弟,别怕……”
“别怕,哥在这儿,哥在这儿……”
在久违的温暖的怀抱中,颤抖终于渐渐平息,呼吸渐次绵长。
·
“四哥,我又梦见你了。”
“四哥,真的是你?”
“四哥……你怎么来了?”
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仍然伴随着仿佛永远不会熄灭停滞的熏烟和药香。
他说他又梦见了他,胤禛却不敢去想,那梦里,那狰狞的可怕的梦里,还有谁,还有什么。
当血脉恩亲一朝反目,昔日种种言笑晏晏都瞬间化作剔骨的刀,扎进人心。
一分温馨回忆,就是一分凌迟之苦。
可暖意融融的昨日之日,却像是带着蜜糖的砒霜,无法阻挠,无比诱人。
即使明知那甜美背后就是致命的苦涩,却因此刻的孤独冰冷,忍不住去亲近那伤人的烈焰。
胤祥一下一下眨着眼,悠悠诉说,由痛苦而安然,由淡漠而焦虑。
对胤禛真正出现的焦虑。
四哥不该来,不该一次又一次地踏进他这不是幽禁近似幽禁的狭小府邸。
他太清楚,此刻的十三阿哥,是一
个人见人怕、谁占谁倒霉的祸患,而一个头脑清醒的皇子亲王此刻该做的绝不是关心而乱,而是明智地脱身自保,离他远远的,远的不至于被他牵连、被他带累。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他们都愿意有福同享,却从不想“有难同当”。
他虽身在六道轮回、无间地狱,却不想他的兄长,他尊贵无匹、国之栋梁的兄长同受罹难。即便他遭受怎样的苦楚,看着兄长安然无恙,得展宏图,也是好的。为此,白刃加身,虽死不悔。
胤禛揽着他肩头扶他略微坐起来些,倚在靠枕上。因躺的久了体位变动有些晕眩的胤祥一把抓住兄长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了呼吸,面色平静下来,却仍是浑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