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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门 铁凝-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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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世上沾女字边的东西都是一种不清洁和不高雅。
大黄长大了,大黄醒了,大黄好看。
姑爸靠在床上,用一种半是苏醒、半是迷糊的声音呼唤大黄。她呼唤着他,用尽了人间所有对爱的形容:大黄,黄黄,黄乖,乖黄,黄宝贝,黄贝贝,黄心尖儿,黄心肝,黄娃娃,黄土匪,黄流氓,黄恶霸,黄爷们儿,黄人精,黄儿子,黄命根根儿……
她每天都呼唤,每天都研究这呼唤中的一个怪现象:当你称呼你最心爱的心肝宝贝时,莫过于用最不可爱最可恶的字眼更解恨更过瘾了。这种可爱才是爱的极致所在。
大黄缩在姑爸脚下静听姑爸对他的呼唤。他听惯了姑爸对他这各种古怪的叫法,每天都作着选择:哪个称呼最对心思,哪个称呼他最愿意接受。虽然他不知道这一连串的称呼都意味着什么,但他又仿佛明白哪个称呼都适用于他,因为这都是主人对他爱得不能再爱的表示。他不动,他只愿意听。姑爸又改换了对他的呼叫形式:“还不过来,发什么傻,发什么愣?天生就是个傻,天生就知道发愣。发什么傻,发什么愣?就知道傻呆着,就知道愣磕磕。我知道你在装睡,睡吧,你就睡吧,看谁还叫你。”
或许大黄害怕再也没人叫他,他睁开了眼。他的眼珠很大,在姑爸那床绛紫色夹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光明耀眼,格外光芒四射。它们照耀着正在梦中苏醒的房间,照耀着正在苏醒中的姑爸。姑爸的心被大黄弄得一阵松、一阵紧。
在姑爸那一阵阵又是爱、又是恨、又是惊、又是吓的千呼万唤之后,大黄终于从她脚下站了起来。他迈起里八字的脚步,随心所欲地胡乱踩着散在姑爸身上的坑洼、丘陵,踩着姑爸身上那些高矮不平来到姑爸眼前。姑爸从披在肩上的学生服里伸出两条光赤的胳膊抱起大黄,大黄便没完没了地在她脸上、胸上、肩膀上依偎起来。依偎一阵就扎进她的怀里又闭上了眼睛,刹那间就打起了呼噜。姑爸不改姿势地静穆着,宁可两肩发酸宁可连呼吸都磕磕绊绊,也舍不得将大黄惊醒。她看一会儿大黄,看一会儿发黄的纸顶棚,看一会儿从窗缝挤进来的光明,看一会儿对面墙上那四扇苏绣条屏,最后把眼光停留在苏绣条屏上。
每个条屏上都有一只猫:猫在花下,猫在月下,猫在打盹儿,猫在扑蝶。她开始从猫身上挑剔着它们在生理上和精神上的毛病。她挑得细致入微,每天都在挑,每天都有新的发现。她咒骂着那条屏的制造者,连猫都不知什么样儿就动手绣猫。而她的老辈儿还非得把这四个木头框子拽给她。她后悔那些年没把它们扔给打鼓儿的。现在她每天都想把它们扔到一个不管是什么的地方去,可每天当她起床之后为了大黄的存在而忙碌时,却又忘记它们的存在了。此刻大黄在她怀里睡着回笼觉,才使她又盯住了墙上的它们。四只猫呆头呆脑,贼滚溜滑,这哪儿像猫,像兔子,像黄鼠狼,像狗崽子,就是不像猫。
四扇条屏为什么单跟了她这么多年?姑爸不愿去细想了,其实她最知道它们的来由:那是她的陪嫁之中的一件。它们陪她当过新娘,可她却没结过婚。当新娘和结婚并不是一个含义。
姑爸年轻时不梳小分头,不穿对襟男式制服。她穿裙子,她有过两条非常招自己喜爱的乌黑的大辫子。她也不伛胸,丰满的胸脯也招引得自己一阵阵爱怜。可惜她上的是女校,没有在男生面前作过实地考察。她相信男生们一定也不讨厌它们。她还有什么:不胖不瘦的身材,不长不短的脖子,不粗不细的腰,不宽不窄的鼻子……当然,她不是没有一点儿褒贬,比如她那一生下来就不小的下巴,就使她常为它的多余而苦恼。但这并没有妨碍她进入那个被人称做豆蔻年华的时代,也并没有妨碍家里为她说亲。她愿意免去那种被称为自由恋爱的卿卿我我的过程,突如其来地去做一个人的新娘,也许还是为了这个她不愿意多看也不愿意让别人多看的大下巴。家里为她说就了一门亲事,她还偷看过他两眼。她喜欢,她满意,为做他的妻子充分地准备着。
她对自己的婚礼是虔诚的,庄家对婚礼的准备是严格的,庄老太爷为她购置了完全合乎有身份人家的一切,其中就包括了那四条屏,那四只呆猫。准备婚礼服饰时,司猗纹和丁妈都出动了,深谙化妆术的司猗纹,根据自己的经验尽量去突出新娘的优点,遮盖她的缺点。比如面对她的大下巴,嫂子就主张她穿一件中式高领织锦缎皮袄。虽说那时这种款式已经过时,但这总会使她的下巴埋入那高领之中——一个心照不宣的小手段吧。
姑爸听凭嫂子司猗纹的摆布。
她坐着一辆扎有红绣球的老黑汽车,在一班西式乐队的歌颂下离开了西城庄家,奔赴北城的婆家去了。行前姑爸为着表示她对娘家的告别,对父母兄嫂的告别,对丁妈、厨子、花匠、车夫的告别,乃至对一个长辫子姑娘自己的告别,表现了极大的悲伤。嫂子和丁妈劝住了她,她在伴娘的搀扶下上了汽车。
乐队歌颂起来,使人觉得她的离家欢欣而悲壮。
人走家空。
庄家一位大辫子姑娘的离开,常使上下人等都有一种“不见居人只见城”的忧伤感,虽然庄家还有人在。心理作用,感情用事,古代诗人也许比今人更甚。
姑爸走了三天,做了三天的新娘。第三天是姑爸回娘家的日子,姑爸回来了,却成了个半昏迷的姑爸。她披头散发地被抬下汽车抬进家门抬进她做姑娘时的闺房。
姑爸走得欢欣悲壮,回来得忧伤凄清。
庄家从亲家那里知道了姑爸昏迷的缘由。原来新婚当天的夜里新郎就不见了。有人说新郎是在入洞房之后逃走的,有人说新郎伸手揭开了新娘的红盖头之后就不见了。总之,当晚没了新郎。之后一天,两天,三天,一年,两年,三年……直到眉眉看见姑爸的时候,那新郎再也没有出现过。
假若新郎是位被称为进步党、革命者的如谭嗣同、李大钊式的人物,他的逃离便不难理解——为人类的解放扬弃封建奔赴自由。要么与这些人物完全相反:烟鬼、赌棍、三教九流,这些人失踪也不奇怪,谁知他们都安的什么心思?然而新郎与这些都不沾边。他什么也不是,他就是个普通家庭中的普通人,或者说规矩家庭中的规矩人。然而他没了,消失了。姑爸和她那包括着四条屏的嫁妆又回到了庄家。
各种说法都流传着,甚至有猎奇的记者还在《小小日报》上发过豆腐块大的消息。北城也在《益世报》上刊登过寻人启事,然而都无济于事。
司猗纹背地里对丁妈说:“你信不信是她那个下巴的缘故?”
丁妈摇摇头。
司猗纹说我看也没那么离奇,男女心里的事没人能说清楚。那《三言》《二拍》上写的都是这种事,讲的都是男女之间的稀奇古怪。丁妈说她不识字。司猗纹说赶明儿给丁妈讲几个。
司猗纹给丁妈讲了《三言》《二拍》。讲得她们两人都半信半疑着,都觉得不能生搬硬套。
姑爸回到娘家一躺许多天,后来终于又站了起来。她常常披散着头发在院里藤萝架下久久地坐着,两眼直勾勾地仰望被藤萝架划碎的蓝天,浑身一阵阵惊悸。有时她会突然抓住人就问:“那《益世报》呢?”在昏迷中她也听见了《益世报》的事。后来人们终于把报纸拿给她,她果真从那上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也知道了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就为了那报纸,为了报纸上自己的名字,她冲入庄老太爷的房中,要庄老太爷立刻替她向全家宣布一件事:要上下人等都不要再叫她的本名,她已经改名为姑爸。
姑。
爸。
庄老太爷对女儿的改名尚在考虑中,姑爸在院里就突然拉住了庄家的洋车夫老马的胳膊:“老马,把你那个烟袋借我用用,让姑爸抽一口。”
姑爸第一次正式宣称自己为姑爸了。这是一个自我声明,是一个对终生的自我声明。也许还不仅仅是声明,这是册封,是宣判,是庆幸,是哀歌,是进入,是逃脱。
全家人都听见了她这声明,全家人都看见老马的烟袋举在了她手中。
姑爸要过老马的烟袋和荷包,像个“老烟油子”,熟练地用烟袋在荷包里搅和着,搅和一阵,将烟叶按满烟锅,伸嘴叼住烟袋。她竟然连火镰都会使,嚓嚓地用火镰打着火绒,把一小块开始冒烟的火绒接入烟锅,便吱吱地抽起来。
烟锅欢笑起来,一股青烟升向空中,姑爸盯着青烟散去,又一口接一口地抽着。
她对老马说:“老马,烟袋归我了,你再买一杆吧。你这杆好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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