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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吴先生聊过,他是为了将来遗产过户问题,乾脆直接以大儿子的名义买房子。”郭彬的视线移到山顶的朵朵白云,语气变得缓慢:“当年我爸爸也是拿出全部存款,又向银行贷款,为我和弟弟在台北买房子。”
“郭经理还有弟弟?”
“他小我一岁,他没抽到学校宿舍,我爸妈心疼他在外面租屋辛苦,就在他读了一学期之后,用我的名字买下现在住的这间房子,我也从宿舍搬出来,兄弟两个好互相照料。”
“你父母很爱你们兄弟。”筱婷说的是肯定句。
“嗯,我体会得出来,虽然他们不说什么,但就是以行动表示。”郭彬彷若陷入了悠悠往事,“我爸爸没了积蓄,还要负担贷款,他只是想让我们兄弟过得舒服些。”
“那后来你有帮忙缴贷款吗?”
“有,我大学时代打工、兼家教,尽量不花家里的钱;上班以后我坚持不再让爸爸缴贷款,换成我来缴,有能力的话就一点点慢慢清偿。后来我弟弟出国念博士,我回高雄工作,就把房子租出去,减少一些贷款上的负担。”
“那你今年回台北工作,不就把房客赶出去?”
“正好租约到期,我摆了房东的恶脸色,请他们走路了。”
“你果然很坏呢!”筱婷咯咯笑著,“其实你当初可以卖掉房子,就不必为贷款烦恼了。”
“也许就要卖了。”郭彬神色变得黯淡,“本来我想弟弟拿到学位回来,可能在台北找工作,所以留著房子没卖。不过他找到高雄的大学任教,回家陪我妈妈,所以他也不需要了,云茵……她又不喜欢那间老房子。”
筱婷察觉到他对房子的感情,忙安慰道:“呃……既然你们结婚,也是该换一间新屋子了。”
郭彬绽出一抹苦笑,他不愿在这个时候想到云茵。
“其实三年前我请调到高雄时,并没打算回来台北,那时我爸爸发现自已得了肝癌,我终于下定决心回去陪他。”
“那郭伯伯现在身体还好吗?”
“他一年前过世了。”
“对不起,我……”筱婷捏住铝箔包的奶茶,低头不敢说话。
郭彬不以为意,微笑说:“能在最后两年陪爸爸,让我想了很多事情,也更珍惜家人在一起的时刻。我爸爸去得很安详,弟弟也及时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并且在百日期间结婚,了却我爸爸的心愿。”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微微哽咽,筱婷惊讶地发现,在他深邃的眼眸里,隐隐泛著泪光。
笑、风趣;泪、深情。她今天看到一个有血有肉的郭彬。
人家说孝顺的孩子更懂得爱人、体贴人,他就是吧?
“现在你弟弟、弟媳在高雄跟郭妈妈一起住?”
“对,还有一个小孙子。云茵知道我弟弟半年前回来,就叫我一定要回台北。也正因为我弟弟回家住,我才能放心北上。”
“台北的发展性比较好吧?”筱婷不太肯定地说。
“见仁见智。”郭彬分析著:“建筑业的地域性很强,根据地在北部的话,往往在北部的发展空间和业绩就比较好,以万里建设来说,的确符合这个理论。”
“那为什么又设了南部的分公司?”
“董事长的家族在南部有几块地,所以成立一间子公司盖房子。”
“那你在高雄应该也有发展性,陈小姐可以嫁到高雄啊,一样也是做她家的事业。”
“你不懂。”
此刻的郭彬忽然又沉默了,多年纠葛,他无法轻易向人诉说。
筱婷有些怅然,她似乎就要了解他了,但他们毕竟不是“朋友”,她依然摸不到他的心。
郭彬打破沉默:“刚才我们过坪林了,我常常来这里钓鱼。”
“哦?有鱼吗?”筱婷好奇地张望车外,想寻找溪流踪影。
“这里看不到北势溪了,下次你经过往下看,会看到很多人站在公路下面的溪流钓鱼。”讲到熟悉的事物,他又恢复抖擞精神,“溪里有苦花和溪哥,可惜太多人来钓,鱼儿都不是很大,还有人网鱼,连小鱼儿都没机会长大。”
“那么小就抓来吃,那溪里就没有大鱼生小鱼了。”
“没错,所以我从来不吃炸溪虾和炸溪鱼,免得需求越多,抓的人就越多。”
“郭经理,你这样不对耶!你虽然不吃,可是你又去钓?”
郭彬笑道:“钓翁之意不在鱼,为了钓鱼,我必须爬山走路,算是健身运动;而且钓鱼的时候,只是专注盯浮标,可以忘掉很多烦恼的事,修身养性。”
“可是鱼儿上钩了!”筱婷为可怜的小鱼请命。
“我最后会放他们回去。”
“呵!你好残忍,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我是该检讨检讨了,不过你没钓过鱼,不知道钓鱼的乐趣,每次钓鱼我都会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的日子。”
“你果然是个乡下孩子。”难怪他的笑容有阳光的感觉。
“你有到溪里抓过鱼吗?”
“有啊!人家我虽然不是乡下来的,也去过水沟抓蝌蚪,那时候水沟还很乾净,我们站在水里,用裙子去捞,玩得全身都湿了。”
“回去有被爸爸打屁股吗?”
“你怎么知道?”
“用膝盖想就知道了。”郭彬露出调皮的眼神。
筱婷哑然失笑,“你也常常被打喽?”
“打完了照样去野,还好我每次月考都拿奖状回家,我爸爸才让我去玩。”
“你就是那种又会玩又会念书的孩子了?我猜呀……你爸爸一定把你的奖状贴满墙壁。”
“你看到了?”
“我家也是这样啊!我那张全校模范儿童的奖状到现在还挂著呢。”
“哦,如果校长知道你这么顽皮,跑去抓蝌蚪,一定不给你奖状了。”
“没办法,校长看我可爱,就给我了。”
“你装可爱哦?不过我也差不多,我在学校当班长,假装很规矩,一回家就变成野孩子了。”
两人相视而笑,类似的童年回忆又把他们的距离拉近了。
筱婷越来越惊喜了,彷佛每转过一个山弯,郭彬就出现一种新的面貌。
她喜欢他那自然无伪的笑睑,他的笑感染了她。
车行过山顶最高处,视野渐次开朗,不再有群峰阻隔,公路由高处迤逦而下,他们望见了连绵不绝的山路和广润大海。
云淡,风轻,海蓝,天远,一切似乎触手可及,却又远得像场梦。
“好壮观啊!”筱婷不觉赞叹著,语气兴奋。
“这里就是著名的九弯十八拐,那边海上的是龟山岛。”他为她说明。
“更好!早知道这边风景这么漂亮,我应该利用假日搭车来玩,不不!我要存钱买车,以后就可以自己开车出来玩了。”
“你敢一个人开北宜公路吗?”
“你又来吓我了!”筱婷笑出声,“我不怕,一个人自由自在玩,说不定还找个帅帅的男鬼作伴呢!”
她很少出门吧?郭彬忽然很想带她走遍千山万水,不愿见她独行。
九弯十八拐弯弯曲曲,他又陷入复杂的心思中。
“郭经理,你看,这路边开了很多花,好漂亮耶!”
沿途山壁,不知是刻意栽种还是自然生长,一丛又一丛的凤仙花和日日春开得十分热闹,彷佛欢迎客人莅临宜兰。
“吹点自然风吧!”他再度忘掉烦恼。
“好啊!”
他关掉冷气,打开车窗,让清爽的秋风拂过脸庞。
笑语盈盈,景色宜人,海阔天空,他好久没这么尽兴出游了。
记得此刻,他将终身难忘。
夜暮四合,在返回台北的归途中,他们来到了一间海产店。
“郭经理,你看,这里好多鱼!”
才停好车,筱婷已经蹦蹦跳跳到门口的大水族箱前,兴奋地用眼睛搜寻“长相肥美”的倒楣鱼儿。
郭彬没有看鱼,他始终看著她。今天她出来之初,神情拘谨羞涩,而两人聊开以后,她的情绪越来越高昂,这几个小时相处下来,他一再地把她的笑颜收藏在心底。
“我们要吃哪一条呢?”她转头看他。
“喔……”他立刻把视线调向水族箱,“来一条红甘吧,鱼身做生鱼片,鱼头可以煮味嘈汤,好不好?”
“没问题!”
一旁的老板熟练地捞出红甘,秤了斤两,又问:“要不要来半斤虾子?还是抓几只螃蟹?现在秋天红鲟大出,我帮你们挑有蟹黄的。”
筱婷抬头看郭彬,“你来叫,我不太会点菜。”
“江小姐喜欢吃什么?虾?蟹?”
“我是喜欢吃虾子……”筱婷的目光停在一大箱的沙虾上,“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