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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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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阳秋大惊失色,那手臂之上,赫然几处狰狞齿痕如烙印。

这时的她在烛火里昂起头来,嘴角噙着一缕笑。她也只当之前的所有早已云淡风清,而今可以轻松一笑。可在傅阳秋眼中看到的却是笑容背后积郁的悲酸,以及惘然如死灰。他曾经那般想了解聂萦离的所有,然而此刻却只能却步。

沉默,似乎最适此时。

她就在这样的沉默中慢慢躺下去,合上眼睛。

清风明月良夜,忽然变得太过漫长。傅阳秋就坐在她的床前,皱紧眉头。他大约猜到前尘往事的端倪,却没料到痛苦和怨恨竟来得那样锥心刻骨。在这一刻,他极力回想初见聂萦离的光景,那般的恬然美好,却只是在眼前一瞬而过。唯独方才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冷笑如同细弱的火焰,在他的心头烧灼起来,彻夜难眠。

这一夜,雨复又倾盆而下,击得瓦面迷雾四起。

聂萦离额上烧了整晚,到天明时,才稍稍出了薄汗。那时雨淅淅沥沥起来,傅阳秋吩咐小二备下米粥,一直温着。聂萦离昏昏然醒来,失神的眸子瞪直着,半晌才恢复清明,坐起身,食下清粥。

傅阳秋见她精神振作了许多,心下释然。

“多谢傅公子。”聂萦离道。两人相视,会心一笑。“这雨下个不停,不知何时才能上路。”

傅阳秋点头默许。“雨一停,我们就上路。进了城,我就送你回梅府。”

“不必了。”聂萦离起得床来,自顾自去倒了杯茶来喝。“梅家在京城人脉颇广,我一进城,立马就会有人来接,不必劳烦公子;再者,公子进京不是还有要事?”

这一番话说来头头是道,傅阳秋笑道:“此话真是伤人。不过这世上让我伤脑筋的也只有两个人,一位是姑娘,另外一个便是江庾。”

聂萦离默笑不语。

“姑娘以为,我和江庾,谁的胜算大一些?”傅阳秋问道。

二十一

聂萦离垂眸道:“或许他并不想与你为敌。”

“看来姑娘很了解他?”

“算不上。我只是局外人,看看热闹而已。”

“那姑娘大可以为人生难得对手,我和他恰好遇上。此为因缘,天定如此,强求不得,也无须错过。”

聂萦离暗自叹了口气。傅阳秋那里打定了主意,而且误会尚未解开,岂会因旁人三言两语就改变心意?“昨夜不知为何,浑身倦乏,此时还有些昏昏沉沉,大约是做了噩梦——”她转了话题道。

傅阳秋见她边说边抚上额头,眉尖微蹙,再想起昨夜的事。那番突如其来的惊吓似乎她并未记起分毫。也罢,他温存开口:“你若不舒服,我就再去找个医生来。”

“不必了,我再休息两日便好。”说完,她自嘲道:“我虽有旧患在身,可偏还死不了。”

这似乎是一句真话,可着实刺得人心疼。傅阳秋眯起双目,眉头沉下。他走去桌旁,又忽而转回头来望着,那窗边的人儿虽着男装,却因病态,恰如一树弱柳夭桃,清幽宛转。柔弱的女子世上万千,可从无这样一个,叫人喜欢得切齿,无可奈何。最终他只得舒开眉头,笑而摇头。

此时的楼下清冷十分,大堂里只寥寥坐了几人,喝酒闲聊。小二靠着门框恹恹欲睡,唯独掌柜皱紧眉头扒拉着算盘珠子,长吁短叹,好不萧条。

忽然,就听门外一阵骂骂咧咧,掌柜探头一瞧,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落汤鸡一般跨进门来。哪知前脚刚跨进来,后脚却是一软,正好勾在门槛上,当即哐当摔了一跤,惹得哄堂大笑。

掌柜虽是想笑,却不愿得罪客人,忙瞪了偷懒的小二一眼,自己亦忙不迭上来扶。可那人似乎并不领情,披头散发地好容易被扶起来,顺带就搡了掌柜一下,张口骂道:“他娘的,人要是赶上倒霉,喝凉水都能被呛死!”

“客官莫要动气,先喝口热茶顺顺!”

小二这一回麻利了许多,茶早已倒好送到跟前。

那人喝了茶,随便捡了个凳子坐下。他拨了拨恼人的湿发,拿过小二送来的手巾擦了半晌,冻得青白的脸膛才恢复了些人气,大堂里的人也看得清楚他的长相。那张脸并不算丑,只是生得横眉竖眼,不大讨喜,于是众人再没兴致,依旧自顾自喝茶。

虽是张不大讨喜的面孔,身上的穿戴却不寒酸。掌柜趁机巴结两句,这时忽然有人怪笑起来:“呦!这不是京城的高大老爷,怎么有空来此消遣?”

那个男人正在气头上,怎能不恼怒!“老小子,我高先还轮不到你来取笑!”

傅阳秋在楼上忽然听到“高先”二字,当即跨出门去,往楼下一瞧,可不正是凭一张酒方要走他二十两银子的无赖高先?可是他在京城里的小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忽然来到这里?他不出声,仔细听楼下一阵哄闹。掌柜好容易把众人劝服,又听高先恨恨道句:“老子今年犯太岁,铺子银子全没了——”他如此絮叨了一阵,终于被人打断:“谁敢惹您高大爷?”

“还不是江——”说到这儿,他忽然闭口,似是忌惮什么,倒了杯水来猛灌一气。小二一见,可不乐意,上前道:“我说这位大爷,茶水可不能填饱肚子——”

“怎么,见老子没钱,多喝口茶就割了你的肉?”

高先在京城里名声响当当,可惜都是恶名,三分横七分懒。幸而高堂之上有老母教诲,才不至过于出格。掌柜虽讨厌这类人,却不敢惹也惹不起。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他说道:“不得造次,开张做生意,进门皆是客。高老爷您要吃些什么?”

高先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从怀里掏出十几文钱往桌子上一丢,示意随便来些吃食。这时有人端着杯酒凑过来:“小弟请高老兄喝一杯。”

高先也不推辞,喝罢,乜斜着眼道:“你想打听什么?”

“我刚才可听得清清楚楚,你说是江——,难道是江庾?”

“他——”

“莫要吞吞吐吐,还能有谁?最近京城四处有人在嘀咕这个江庾,实在奸恶之徒,逼得他人没了活路,还有人去敲鸣冤鼓告状呢!”

傅阳秋在楼上听得自在,不妨聂萦离走出来,近旁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在说江公子。”

其实方才在房内聂萦离已听得七七八八,她嗤笑道:“傅公子似乎颇有些得意。”

“怎么见得?江公子风评如此,不由人奈何。聂姑娘难道要为他打抱不平?”

“打抱不平还不至于,我只是在想傅公子之前输与他,这会儿或许能得些安慰……”

傅阳秋听得眉头一沉,顿觉一切索然寡味:“我傅阳秋素来不喜这嘴上讨来的便宜,究竟如何,待到进京一切自见分晓。”

“那——明日进京?”

“明日进京!”傅阳秋说完,阔步走回房去。

既然打定了主意,两人便不作迟疑,第二日拂晓既发。恰好天气放晴,一路白日挂空,到了正午,渐是热辣。聂萦离得的是寒症,被日头一照,加上赶路,出了全身的汗,病因此去了五六分,身子轻便起来。他们这样走了一天,傍晚时分,趁着燕界门未关,悠游地入了城来。

所谓燕界门,即是京城的北门。京城的格局不似前朝那般规规矩矩如棋盘一般,除了内城以外,三省六部、学馆贡院,还有市寺里坊皆沿着城中河错落分列,极致繁华。若从山顶俯瞰下来,燕界门正处于京城这片海棠叶的叶柄上,虽稍嫌偏僻,但门内多的是消遣的去处,坊巷间酒肆林立,瓦舍云集,更有温柔乡琴丝馆,南国的美眷北地的新莺,任是英雄好汉,百炼钢也与你化为绕指柔。

这二人端坐马上,在街市上徐徐走了半条街的光景,正来到一座酒楼前。傅阳秋一望,恰是新丰楼,楼里咿咿呀呀地传出几缕歌声,入得耳来,只觉脆生生仿佛雨后的鲜笋,颇是撩人。他不由吟道:“‘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间。’未想摩诘悟禅之人,也有此酣畅纵逸之语,想是饮了美酒方得为之。”

“公子缘何起了诗兴?”

“你不见这匾额上‘新丰’二字?整个京城只有此处才出得上好的新丰酒,既是来到跟前,怎忍心错过?聂——公子可愿赏光小酌一杯?”

“这天色已晚——”

傅阳秋笑着打断她:“天色既晚,且饮几杯,还可在夜市上走走。”

聂萦离道:“公子身为男儿,自然行动无所拘束。岂知闺中教训良多,凡事掣肘。酒楼去不得,夜市更加是游不得的。”

傅阳秋断然不会将她这番谑味十足的托辞当真。连日来她心里想得只是早日回到京城,显然是心中挂念着什么人。此时进得城来,人未至,想必心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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