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荃坐在中间书桌前的椅子上,桌上只有几枝笔和空白的稿纸。
“请别嫌弃地方太乱。”荃微笑地说。
我找不到坐的地方,只好背靠着栏杆,站着把水喝完。
“这是我新写的文章,请指教。”
“你太客气了。”
我接过荃递过来的几张纸,那是篇约八千字的小说。
故事叙述一个美丽的女子,轮回了好几世,不断寻找她的爱人。
而每一次投胎转世,她都背负着前辈子的记忆,于是记忆愈来愈重。
最后终于找到她的爱人,但她却因好几辈子的沉重记忆,而沉入海底。
“很悲伤的故事。”看完后,我说。
“不会的。”
“怎么不会呢?这女子不是很可怜吗?”
“不。”荃摇摇头,“她能找到,就够了。”
“可是她……”
“没关系的。”荃笑了笑,淡淡地说:
“即使经过几辈子的轮回,她依然深爱着同一个人。既然找到,就不必再奢求了,因为她已经比大多数的人幸运。”
“幸运吗?”
“嗯。毕竟每个人穷极一生,未必会知道自己最爱的人。即使知道了,对方也未必值得好几辈子的等待呢。”
“嗯。”虽然不太懂,我还是点点头。
“这只是篇小说而已,别想太多。”
“咦?你该不会就是这个美丽的女主角吧”
“呵呵,当然不是。因为我并不美丽的。”荃笑了笑,转身收拾东西。
“你很美丽啊。”
“真的吗?”荃回过头,惊讶地问我。
“当范蠡说西施美时,西施和你一样,也是吓一跳喔。”
“嗯?”
“这是真实的故事。那时西施在溪边浣纱,回头就问:真的吗?”
荃想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你又在取笑我了。”
“对了,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可以的。怎么了?”
“我右手的大拇指,好像抽筋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写得太好,我的拇指一直用力地竖起,所以抽筋了。”
“我才不信呢。”
“是你叫我不要压抑的,所以我只好老实说啊。”
“真的?”
“你写得好,是真的。拇指抽筋,是假的,顶多只是酸痛而已。”
“你总是这样的。”荃笑着说。
“不过,这篇小说少了一样东西。”
“少了什么东西呢?”
“那种东西,叫瑕疵。”
“你真的很喜欢取笑我呢……咦?你为什么站着?”
“这……”
荃恍然大悟,“我忘了这里只有一张椅子,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靠着栏杆,很舒服。”
“对不起。”荃似乎很不好意思,又道了一次歉,接着说,
“因为我从没让人到阁楼上的”
“那我是不是该……”
“是你就没关系的。”
荃站起身,也到栏杆旁倚着。
“我常靠在这栏杆上,想事情呢。”
“想什么呢?”
“我不太清楚。我好像……好像只是在等待。”
“等待?”
“嗯。我总觉得,会有人出现的。我只是一直等待。”
“出现了吗?”
“我不知道。”荃摇摇头,“我只知道,我等了好久,好久。”
“你等了多久?”
“可能有几百年了呢。”
我突然想到今天傍晚在西子湾堤防上的情景,不禁陷入沉思。
荃似乎也是。
于是我们都不说话。
偶尔视线接触时,也只是笑一笑。
“我说你美丽,是真的。”
“我相信你。”
“我喜欢你写的小说,也是真的。”
“嗯。”荃点点头。
“只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事?”
“我们刚刚演的戏。”
“我……我也不知道呢。”
“我想,我该走了。”我又看了看表。
“好。”
我们下楼,荃送我到门口。
“如果累的话,要早点休息。”
“嗯。”
“那……我走了。”
“我们还会再……”
“会再见面的。别担心。”
“可是……”
“可是什么?”
“我觉得你是……你是那种会突然消失的人呢。”
“不会的。”
“真的吗?”
“嗯。”我笑了笑,“我不会变魔术,而且也没有倒人会钱的习惯。”
“请别……开玩笑。”
“对不起。”我伸出右手,“借你的身份证用一用。”
“做什么呢?”
“我指着你的身份证发誓,一定会比指着月亮发誓可信。”
“为什么不用你的身份证呢?”
“因为你不相信我啊。”
“我相信你就是了。”荃终于笑了。
我出了荃的家门,转身跟她说声晚安。
荃倚着开了30度的门,身躯的左侧隐藏在门后,露出右侧身躯。
荃没说话,右手轻抓着门把。
我又说了声晚安,荃的右手缓缓离开门把,左右轻轻挥动五次。
我点点头,转身跨了一步。
仿佛听到荃在我身后低声惊呼。
我只好再转过身,倒退着离开荃的家门。
每走一步,门开启的角度,便小了些。
直到门关上,我停下脚步,等待。
清脆的锁门声响起,我才又转身往电梯处走去。
继续在台南的生活循环。
那只是一种激烈的关怀动作
终于到了提论文初稿的截止日,我拿了申请书让我的指导教授签名。
老师拿出笔要签名时,突然问我: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当然会啊。”
“你会不会觉得,跟我做研究是一种幸福?”
“当然幸福啊。”
“那你怎么舍得毕业呢?再多读一年吧。”
“这……”
“哈哈……吓到了吧?”
我跟我的指导教授做了两年研究,直到此时才发觉他也是个高手。
只是这种幽默感,很容易出人命的。
柏森和我是同一个指导教授,也被他吓了一跳。
“你这篇论文写得真好。”老师说。
“这都是老师指导有方。”柏森鞠躬回答。
“你这篇论文,几乎把所有我会的东西都写进去了。”老师啧啧称赞着。
“老师这么多丰功伟业,岂是区区一本论文所能概括?”柏森依然恭敬。
“说得很对。那你要写两本论文,才可以毕业。”
“啊?”
“哈哈……你也吓到了吧?”
子尧兄比较惨,当他拿申请书让他的指导教授签名时,
他的指导教授还很惊讶地问他:
“你是我的学生吗?”
“是啊。”
“我怎么对你没有印象呢?”
“老师是贵人,难免会忘事。”
“这句话说得真漂亮,我现在也忘了我的名字该怎么写了”
子尧兄最后去拜托一个博士班学长帮他验明正身,老师才签了名。
我们三人在同一天举行论文口试,过程都很顺利。
当天晚上,我们请秀枝学姐和明菁吃饭,顺便也把孙樱叫来。
“秀枝啊……”子尧兄在吃饭时,突然这么叫秀枝学姐。
“你不想活了吗?叫得这么恶心。”秀枝学姐瞪了一眼。
“我们今年一起毕业,所以我不用叫你学姐了啊。”
“你……”
“搞不好你今年没办法毕业,我还要叫你秀枝学妹喔。”
“你敢诅咒我?”秀枝学姐拍桌而起。
“子尧兄在开玩笑啦,别生气”柏森坐在秀枝学姐隔壁,陪了笑脸。
“不过秀枝啊……”柏森竟然也开始这么叫。
“你小子找死!”柏森话没说完,秀枝学姐就赏他一记重击。
敲得柏森头昏脑胀,双手抱着头哀嚎。
“这种敲头的声音真是清脆啊。”我很幸灾乐祸。
“是呀。不仅清脆,而且悦耳哦。”明菁也笑着附和。
“痛吗?”只有孙樱,用手轻抚着柏森的头。
吃完饭后,我们六个人再一起回到我的住处。
孙樱说她下个月要调到彰化,得离开台南了。
我们说了一堆祝福的话,孙樱总是微笑地接受。
孙樱离开前,还跟我们一一握手告别。
但是面对柏森时,她却多说了两句“再见”和一句“保重”。
孙樱走后,我们在客厅聊了一会天,就各自回房。
明菁先到秀枝学姐的房间串了一会门子,又到我的房间来。
“过儿,恭喜你了。”
“谢谢你。”我坐在书桌前,转头微笑。
“你终于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