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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已经弯不下,半跪著掬起水来喝了,嘴里那因为嚼草药而泛起腥苦味稍稍淡了
一些,忽然胸口剧痛,一口血喷了出来,溅进溪水中,转眼间化了开。那水潺潺的
流向下游,茫然不知人世多愁。
道路难走,草木茂密,他在暗夜中摸索道路,腹痛越来越剧,他知道是药效上来,
这时只能苦笑著软倒。
没想到会这麽穷途落难。
世情无常。
虽然艰难,他撑著靠在一株老树的根上。迷迷糊糊到了中夜,浑身发烫起来。他难
耐的吸气吐气,心知不妙。脸上忽然一凉,一滴水落下,扑簌簌下起雨,幸而树大
叶密,权可遮身。但冷风一阵阵刮过,雨水便哗哗地落了一头一身,如冰般凉。
浑身火热,似乎哪里都在痛,他反手抠住树身,用力之大,树皮扎进手指,十个指
尖都流出血来,他全无所觉,咬住领子不吭声,专注的吸气吐纳,不泄心头一点清
明。电光一道接著一道,闪亮过去之後依旧是漆黑无力的夜,冷雨浸透了衫紧贴在
身上,头顶树动枝摇,九宣身子蜷了起来,只觉得这夜永不会过去,这热这痛永远
不会消失。
到天明时,他解衣查看伤处。那伤口仍在不断渗血,高烧不退,意识几度昏沈。他
整个人沈在寒彻心肺的溪水中,冷得手脚麻木刺痛,便趁这短暂的清醒,默默运念
化生诀。
到第三天上,烧退了。
他挣扎又行,终於挨到一个极小的镇子,投宿在客栈里,写了方子让店夥去给抓药
。那人受了他的赏钱,办事殷勤麻利。九宣的伤处慢慢愈合,内伤虽重也有了起色
。只是身子虚得象经不住风,在那小镇上孤伶伶躺了快两个月。待他能再起程时,
秋天也已经过了大半。
黄叶满地,九宣买了一匹马代步。那马并不神骏,走得也慢,九宣却也没有什麽非
去不可的地方,非办不可的要事,任那马放开足四处走。有铺子便打尖投宿,没有
便啃干粮宿野外。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做些什麽事。
这是放在以前的朱九宣不会想过的生活。但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要怎麽样的生活。
也或许,找个地方住下来,便这样过了也罢。
只是,还有些不甘心。
不想就这麽算了,又不知道自己心深处上还想要做什麽。
就这样奇怪的心思,自己和自己厮磨,硬是不能放过,放任著劣马一直走下去。那
马见道就走,逢岔路必走左边的一条。九宣闷著无聊,还想著这马或是想去出生之
地,後来才发现那马右眼半瞎。
他越走越是向北,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这一日上北风吹得忽紧忽弱,他系严了灰鼠的斗篷,那马越走越不肯走,转过一个
弯子,道旁有间茶寮。九宣下马,要了热茶和吃食,又让人备料喂马。他虽然不事
营生,但手头的银钱也不短少,日子在兜兜转转间,过得象流水般快。领子紧了又
紧,凉风还是不住的灌进衣服里来。他抱著那壶热茶取暖。自上次的重伤後,分外
的畏冷。他自己医道精湛,却不愿意调理。自映雪去後,他再也没有心情去做任何
一件小事。比如穿衣,比如治病,比如练功。
茶寮里另有人在,言来语去谈得甚是热闹。九宣不经意间听到提起北狼城,心里微
微一动。他不愿再和过去多牵绊,也不去细听那些人究竟说了些什麽,转身便出了
茶寮,上马便行。
他心中有事,又不控马,那马逢路便转左,等九宣再定下神,却离北狼是更近了。
他勒了马站在道中,一时有些茫然。要说一点儿不想知道严烈阳的近况,那是假的
。可是……
身後有一队人赶上来,嘴里一连声地:〃借光,让个道儿。〃九宣拉马向道旁闪。後
面来人极快,他马又不好使唤,竟然重重的撞了一记,九宣晃一晃身向一边跌,後
面一人伸手拉住了他臂膀。
身下马受了惊,九宣下来,把马牵到一旁。撞了他那人跳下来道个歉,九宣说不要
紧。问道:〃兄台这样急是要去哪里?〃那人笑道:〃北狼严城主今天成亲,我们赶去道贺。〃九宣怔了一怔,嘴里重复了一句:〃嗯,今天成亲。〃脸上那一派淡然自若的神气还
在,只是有些凝滞。那人见他不再说话,又道了一声扰,才上马去了。
九宣本也只是路过,不见得会上山去。这时双腿象是自已会走般,踏上了麻石子砌
的山道。山口那面石碑一点儿没改样,上面遒劲的几个字,九宣觉得象是前世,不
然就是在久远的梦里见过面。
北望天狼路不尽。
怔怔看了那石碑半天,九宣想到那一年初上北狼,也对这石碑发了半天的愣,好象
真的是没隔太久,仿佛四五年光景,一切人事都已不同了,不变的,好象只有这石
碑。
进得城来,处处张灯结彩,那一派繁华热闹与前些次见著的清冷直不可同日而语。
到得那巍峨的府门前,眼前的富丽真堪堪是说也说不上来,画也画不出来。红红的
亮眼的一团一片一眼。九宣跟著其他贺客一起向里走,在礼簿那处签了一个名字,
柳宣,上了十两黄金的封仪。那执笔的人见惯厚礼,也不怎麽著意,只当是普通客
人了,让进厅里坐。厅里人来人往,多是武林中数得著的人物。他穿一件书生和青
衫,面目平平无奇,坐在厅角,并没有人理会他。身边的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低声说
著话。他一句一句都听进了耳中,却又象是什麽也没有听到,一颗心不知道飞到了
哪里,象是坐在云里雾里,眼睛不知道该看何处,便只半垂著,只看那柱上的描金
,象是能看出什麽至胜美景来。同桌坐的人不知他来历,寒喧了一句,九宣说是从
西南来的,柳宣这名字自是没人知道。那人嗯了一声,说道,原来是柳兄台。此人
神气活现,仿佛自己是什麽了不得的出身。九宣也客气一句,问道,兄台是哪里人
氏?可是此地城主的亲朋?那人一挺腰道:〃我是出云山庄来的人。〃九宣又是一怔
,又问道:〃出云现在是孟四少爷当家了麽?这回他可有无前来?〃那人道:〃少当
家的多少要事在身,这次便没有来。〃言下之意,显是把孟管云的身份抬在了严烈
阳之上。虽然现在北狼势大,但孟家根深,又一向隐然是白道的领袖,那人倨傲也
是自来有因。北狼冒起不过是这几十年的事,名门大派一向是觉得倘是根底浅,枝
子再大也不作得数的。
九宣哦了一声,也不再作声。孟管云现在声望日隆,早也没有人记得当初他曾经少
年轻狂过。恐怕……这世上,只有九宣自己,还记得那些过去了的事。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喧喧攘攘,不认识的互相见礼,认识的便凑在一处叙旧。九
宣喝了两盅茶。他糊糊涂涂进来了,这时却觉得自己实不该来。要待转身走,又不
知道为什麽只是不想起身。浑浑噩噩在桌上拈了一颗松子瓤的糖粒放在嘴里。当年
是他自己走的,现在却又来做什麽?话说回来,便是当年没有走,现在会是什麽光
景谁又能知道。九宣在心里觉得自己实在是傻,而且无道理。他在心中对自己说,
只看他一眼,看了就走。至於为什麽要看这一眼,却是说不上来。
这时司礼官已经高唱吉言套话,厅里静了下来。九宣不知道为什麽有些心慌,只是
现在人人凝神屏气等著典礼,他若此时站起身来走,已经迟了。呆坐在那里,听那
司礼把古往今来的吉庆喜言都说尽了,才说道:〃吉时到……新人行礼。〃这一声
拉的极长极响,九宣心里的一根弦象是被这声音重重拉扯了又弹回来,嗡嗡嘤嘤的
颤个不休,一双眼定定的看著大厅的入口那里。
鼓乐鞭炮齐响,新人终於露了面。
门口起了小小的骚动,自是争看新人之故。坐在後面的人看不清,纷纷站了起来。
九宣目力强於众人,看著严烈阳穿著一身大红,丰神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