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众人哈哈大笑。
贺计生指着说话的匠人笑道:“日你娘的,想吃么?一头扎浆锅里,不由你吃不饱!”
有人笑道:“贺掌柜,闻听年根儿分红,跑堂效劳伙计都多得四两银子。怎么着,俺们这匠人倒生分了?做一锅豆腐还三钱银子?肉涨毛不涨,俺们苦受得少么?”
贺计生道:“少不得你,赶出工来,一人另加三分赏!”
匠人一阵笑。锅沿边的匠人猛地起身,将盘在颈间发辨甩开,用毛巾当脸一圈抹,吼道:“起锅喽!”
贺计生看看天色,离预定时刻足有小半个时辰。
这时,小柱子从前院一溜跑进来。“贺掌柜,天延村范家来人了。”贺计生一愣:“在哪?”小柱子道:“在前庭。”天延村范家是与贺计生搭伙购粮的一个东家,在城东砂河驿南,距县城八十里远。
贺计生一撩袍角,刚跨门槛。一个年约四十多岁、身材瘦俏的黑脸汉子迎过来,一把拉住贺计生衣袖,返身将门咣地关上。
“范东家,这是何意?”贺计生愣怔怔地看着一身灰土,眉头紧锁的范成德。
来人正是天延村范成德。不及细述,范成德劈头道:“贺东家,你不晓得么?繁峙城危在旦夕,代州刘迁部不日即将攻城,大同总兵姜襄反了,正率兵南下,来势极凶。听得宁武、朔县亦策谋响应。一过雁门,将无路可走!”
贺计生盯着范成德,愣愣地一言不发,脸色蓦地涌起一团淤白:“范东家,此信可靠?”范成德道:“柜上一个伙计刚从代州逃出来,代州昨日已三门全封,途中经峨口,街道上陌生面孔众多,闻得刘迁一部已南渡滹沱河进驻峨河一带,准备两面夹击。时辰不多了,贺东家囤积存粮今夜必须全部出城!”
贺计生站起身,沉吟着低头不住踱步:“今儿早起,县暑刘大人要三锅豆腐,神色急切,言语不详,摞下话扭头就走,莫非事起仓促,已有音讯么?”范成德道:“切不可迟疑,早早定夺为妙。”贺计生颓然跌坐进圈椅内,脸上汗水涔涔:“走,往哪里走。若是真的,走得了么?况我家业在此。万石粮货,动得了么?”范成德略一思谋:“我可联络砂河驿、大营驿两处车队,让尽快西下,走得了多少算多少。”
“爹,粮食动不得。”
贺计生抬头这才惊讶地发觉范成德身后尚随着一个年约十三四、浓眉大眼、面容清秀的后生。
贺计生眉棱一挑,道:“这是范东家小子忠庭吧?舍侄,你倒说说,为何动不得?”范成德正要哈斥,被贺计生一摆手打住。
范忠庭扳着指头,卑亢皆无:“贺伯,当眼下动粮动车有三条不适。”贺计生和范成德两人不禁对视一眼,不动声色道:“你倒说说哪三条?”范忠庭道:“一则时间仓促,即便车马备足,万石粮食启土、装运没有十几个时辰,百数人断无安妥运走之理。况出城之后,哪里是安稳之所,偌大车队走得了么?二则,车粮一动,势必造成全城慌乱,人心不稳,反而给叛军一个劫道口实;三则,县城上下驻守两营人马,一旦有变,东依灵丘、西临州府,叛军虽多想来属未经操练乌合之众,汉军绿营上千军马,不见得守城有失。以上三条不适,以静制动,静观其变,我倒觉得不动比动多了胜算。”
贺计生眉头顿时一松,连连点头称是:“贤侄分析在情在理,况那叛军非针对我商家。范东家,如若说先前我尚无主意,现下倒有谱有数了。你可仍旧调拨车马,将你名下粮悉数运走,能走多少走多少。我意已决,想我贺家商海辗转多年,当年松岭口遇匪,尚自有勇有力可搏,此时反慌乱不堪么?”
范成德凄生生一笑道:“贺东家言重了,想我范成德仅念我一家得失么?万两金钱不过风云一抹烟罢了,贺东家既如此想,我范成德只能在此当祝贺东家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贺计生慢慢吐了口气,绝然道:“人活一世,生死自有定数,天不弗取,区区几路叛军奈得我何!天若取我,既走天边,亦是断无生路。况我几世家业根底累植繁城,索性连一条命抵了去,看我命相有无异数,也未可知。”
范成德一抬头,冲范忠庭喝道:“忠庭!”
范忠庭当即撩衣咚地跪立当地!贺计生笑笑道:“‘拜’天么?”
晋北商家对绝地之交,临别长跪“拜”天,既有生死决别之意,亦有祝绝处逢生之想。
范成德当地一个长辑,道:“贺东家,这天‘拜’得起!这命拜得起!”
贺计生眼窝一热,泪水迅即涌出眼眶,漠然抬头望着房檩道:“想当年,古北口沙窝道上二爷为护困顿大漠驼队,独留看护。当时风尘弥天,寒气刺骨哟。我们贺家掌柜伙计大大小小十七个人四处寻水前齐刷刷跪了一地,‘拜’天‘拜’命拜二爷,二爷哈哈大笑,怒骂道‘我死得了么!’三天后,归来时天色亮堂之极,二爷仍端座原地,沙尘掩了半身,眼窝就那样塌陷半寸,眉棱唇角皮毛乱飞,手里边竟紧紧扣着整个驼队的扣缰,脚趾粗细的麻绳缠身绕了两大圈,指头节扣进环骨当中,难以分开。他是被活活渴死的啊!”
范成德凄然道:“贺东家!”
贺计生抹了把泪,挥挥手道:“门里门外,至此别过!”
范成德跺跺脚,叹了口气,拉了范忠庭的手,扭头就走。
刚下门台,贺计生叫道:“范东家!”
两人惊愕回身,眼前明晃晃一件物事飞将过来。范成德眼疾手快,一把接定,却是一串亮莹莹的珍珠串!
范成德道:“贺东家”
贺计生巍然不动,道:“范东家,忠庭至精至明至贤,是我辈商家之福祉,商道之鸿皓,万不可走仕途,误人误己,切记!”
范成德将珍珠藏于胸内,两手一拱,不言声,拉着范忠庭大踏步走出大门。
正月初六一大早,卯时刚过,太阳便掠过耸然的繁峙西门城楼,在门下轩阔的演武场上涂得晕晕晃晃,将连日阴云色气扫得精光。
“咚咚咚”三声炮响。从门楼里率先传出一阵刺匝匝的锁呐声响,随即笙箫云板脆生生连起。一骑快马飞纵而出,马上军士背插三色护绫旗,前后护甲锃明,高马蹬,长箭服。一团黄雾中,那马眨眼驰进演武场,转了一大圈,马上军士扯出一支令旗,迎风挥动。西门口一阵涌动,知县崔尚质着一身四面开衩、上绣鹞勒鸟的长袍,带头徒步走出。身后,紧随两营绿营军,刀剑出鞘,竖立当胸,阔步雄然。
早已等在演武场看热闹的百姓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如此齐整,有战事么?”
“你瞎咧咧什么,不听今儿个绿营演武,太平天下,有战事就你那熊样,不吓个小死!”
“比起前明那阵,人家这才算阵仗,莫不得胜呢!”有人小声道。
“嘘,听你放屁么!”
贺计生穿一身短襟大袄,下身着一条束膝灯笼裤,脚踏一双硬底羊毛鞋,此时与一伙“商道办”商户坐在台下正中一排临时搭就的长条凳上。昨日,他亲送豆腐至县衙,私下从县典史吱吱唔唔的口中得知大事在即,当下便联络各商户,整整谋策了几个时辰,取得一致后,至亥时方散。
崔尚质坐进台上早已备好的八仙条案旁,顺手拉过一碗水,咕咕喝毕,看看台下,黑压压竟有近三四千人。仍有临村的百姓携儿拉女,吵吵嚷嚷一路涌来。其间,竟有带条凳的、带蒲席的、怀抱垫子的。
崔尚质扭头对身边手握刀柄、一身戎装打扮的张元衡道:“派几个弟兄渗场子,防有奸细,挑惹事端,弄出乱子,伤及无辜。”
张元衡答应一声,小心吩咐下去。迅即有数条便衣装扮的兵士不言声悄然从场子四围步入人群。
崔尚质凳着圈椅上了八仙案上,冲四围团团作了一揖,朗声道:“我崔尚质任职繁峙知县一职已年余,虽有心致县城百姓安享一隅平静,远避生灵涂炭之苦,可天难遂人愿啊。”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
崔尚质伸手压压场子,道:“诸位乡亲,前明昏君无道,赋税多如牛毛,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此非上天之灾,而乃人为之祸。连年征战,兵来将往,非我辈所能左右。流寇四起,官匪难辩,到头来受苦受难的均是我等小民,大顺闯贼,背离民愿,所到之处烧杀抢掠,不成气候,自是失败根源。今我大清天子,顺治爷君临天下,想百姓之想,念百姓之念,免除役赋,调拨钱粮,救济百姓于水火,还我辈生计活路,实是上天福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