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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往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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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说:“爹,天不会塌下来,就算塌下来,也还得拿药撑,我们只管种药,别的事,少想。”

“药?娃,事情就出在药上!我思来想去,这药,不能再种了,再种,怕是种出大祸来哩。听我一句话,这药,不种了。”

“不种?药明明在地里,咋能不种?”拾粮这次不敢装傻了,他从水二爷话里听出一股不妙。

“这不用你操心,娃,你看我的。”说着,水二爷腾地跳下炕,鞋一穿,就去棚里套牛。正是他费上心调教的那对犏牛。拾粮一开始还没在意,心想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好主意。等意识到不对劲时,水二爷赶着牛,已在地里犁起了药。“爹,使不得呀——”

“使得!”

水二爷抽了一鞭子,一对刚刚学会踏犁沟的小犏牛便使上劲儿,狠命地拉着犁头,将大片大片绿油油的中药翻到了犁头下。

拾粮扑上来:“爹,使不得呀。”水二爷这次没给拾粮好脸色,照准他拦挡的一双手,就是一鞭子。拾粮疼得松了手,声音,还在地里响。水二爷心里恨道,你个木头鬼家的,等你把事情看明白,这岭上的草,怕都不长了。

顽固的水二爷这一天真像是犯了病,他喝叹着牛,以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果敢挥鞭行走在药地里,他的身后,哗哗倒下的,不只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药,更多,是他的恨,是他的泪。我让你们争,我让你们抢,我水老二给你们来个空喜欢,来个摸不着,让你们不把老子当人!

院里,吴嫂跳着蹦子喊:“疯了呀,真疯了,水老大,快去拦挡住啊。”

水老大打屋里走出来,伸了个懒腰,那一绳子捆得他几天里睡觉转不过身。听见吴嫂的唤,目光往岭上一瞅,妈哟,他咋,咋……旋即,水老大兴奋了,燃烧了。仿佛,积压在心头的一大块不平瞬间让那一对犏牛犁个稀巴烂。“犁,犁啊!”他叫喊着,近乎手舞足蹈地跳进牛棚,套上一对老犏牛,也往地里去。

这一天,青石岭才叫个热闹。拾粮起先还一声一个爹,指望着水二爷出出气,就能停下来。没想,他越犁越欢势,越犁越坚定。水二爷这边还没挡住,另块地里,水老大又挥舞着鞭子,把一对老犏牛催得比马还快,仿佛他跟水二爷一辈子结下的怨,都凝在了犁头里。

天呀,这世界,到底咋了?

吴嫂撵上来,狗狗撵上来,叫喊声响成一片。拦挡不起作用,狗狗索性也起起哄来,跳进地里:“毁,毁,毁还谁个不会!”她的双手乱舞,空一下实一下往掉里拔药。

惟一不急的,就是水英英。水二爷和水老大在地里犁药的时候,水英英就站在狼老鸦台东边的山梁上,地里的一切,她看得十分清楚。拾粮扑前扑后护药的那些个动作,惹得她笑出了声。“傻子,你真是个傻子。”笑完,水英英迈着轻松愉快的脚步,下山了。她打算去平阳川,她要跟姐姐二梅好好喧喧,上一次没喧透的事,这一次,说啥也要喧透。

山上还是一片疯,可怜的中药,辛辛苦苦种下的中药,居然成了水家一家子撒气的对象。

慢!水二爷这招,还真不是气昏了头做的。当天后晌,一匹快马便赶往古浪县城,第二天天明,县长孔杰玺便披着一身的露水站在了水二爷门前。水二爷刚刚吃完早饭,正准备去棚里套牛哩。县长孔杰玺将他拦腰抱住:“二爷,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文~“不听!”

~人~“二爷!”

~书~“少叫我二爷,往后,你是你,我是我,我水家,跟任何人没关系。”

~屋~“那好,你犁去,有本事你把一岭的药都给我犁了。”县长孔杰玺采用了激将法。

“姓孔的,你吓唬谁哩,我水老二是吓唬着长大的?我不但能把它犁了,还能一火把它全烧了。”

“二爷……”

岭上,犁了一半的药地埂子上,县长孔杰玺跟水二爷相对而坐。这是县长孔杰玺多年来第一次坐地埂头上跟人拉家常,而且拉的尽是大实话。县长孔杰玺先是将自己数落了一番,他怨自个没能照看好水二爷,净给水二爷添麻烦。“实在对不住啊,二爷。”

“少来那一套,说句软话就能把人的心暖住?”水二爷耿耿于怀,并不领县长孔杰玺这番情。

“二爷,不瞒你说,我这个县长,不当了,当不住了。”

县长孔杰玺突地把话一转,说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就在两天前,马家兵总部对凉州各县的县府来了个大换班,名义上是实行军管县,县长由驻守各县的团长兼。实则,是在清除异己。县长孔杰玺不但丢了官,还担了个治县不严,匪患四起的罪名。眼下,他的日子难过着哩。若不是心疼这一岭的中药,他才没心思跑来挨水二爷的骂哩。

“你说完了?”

“说完了。”

“说完了你走,我没工夫听你这些。你当不当县长关我啥事,我犁我的药,你保你的官,我俩谁也不碍谁。”

县长孔杰玺怔住了,好话说了半山坡,不该说的都说了,他咋还不领一点点情?

县长孔杰玺猛地站起来:“二爷,你讲不讲理?”

“讲理?要我跟你讲理?讲青石岭的理还是讲古浪县城的理?”水二爷一连问了好几句,反把县长孔杰玺问得,没话答了。

“我说孔杰玺,你刘皇爷假哭荆州,哭给谁?你当我水老二是三岁大两岁小,让你几句话就给哄住了?”

“二爷!”

“你走吧,没多说的。我水老二一介农夫,不配跟你讲道理。不过,有句话我还是想送给你,人要是太想着耍聪明,反能让聪明给害掉。”说完,水二爷腾腾腾走进药地里,扶起犁,鞭子一甩,犁他的药去了。

水二爷认定,县长孔杰玺没跟他说实话,至少,没把肚子里的话讲完。包括张营长,包括仇家远,他们都没对他讲实话,他们拿他当傻子。他们稀图的,只是这满岭的药,对他水老二,只当是这犁地的牛,用得着了,鞭子一甩,你就得听他使唤。用不着了,草都懒得给一把。眼下日本人刚走,战事不那么紧了,这青石岭,就显得多余。可战事真能松下来?水二爷不敢做这梦。凭他的感觉,一场恶仗正在酝酿着哩。以前是自家人打外人,这药,明着给国,暗着给共,反正都是给了自家人,撕破脸打破头的事谁也不想发生,青石岭才有了这难得的安稳。这次不同了,俗话说一山不能藏二虎,这国共,也是到了撕破脸干一仗的时候了,不弄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一个把一个吃了,这世道,就无法太平。难就难在这里,到时候,你这药给谁?给谁都是错,稍稍不慎,你就是头一个挨枪子的!水二爷越想越怕,越想越觉这药不能留,必须得毁掉,毁个干净。毁干净了我不就是一个水老二,你能咋?这么想着,猛地一甩鞭子,一对小犏牛拉着犁,撒起欢儿来。

远处,拾粮跟吴嫂两个,一边拾药一边抹泪儿,见拦挡不住他,两个人又想出个馊主意,往院里拾药,不管这药能不能用,先背回院里再说。水二爷很是灰暗地笑了笑,他笑这些人的愚腐,长着脑子,却不会想事儿。拾吧,你们拾吧,拾回去我也一把火烧了。

不用他烧,狗狗领着月月,正在院里点火哩。

“我叫你眼里只有药,我叫你死心塌地给水家做奴才!”

第十三章 屠杀

1

一个,两个……被马家兵反捆着的人此时就跟羊一样,不,甚至还不如羊。羊临死时还会拼上全力挣扎一下,而此时押到桥上的这些人,一个个像是抽掉了肋骨,再也没有人的那份儿精神。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据事后孔杰玺分析,这是国民党马步青有意识地下了一步棋,我先让你跳弹,不跳弹我还不知咋收拾哩,等你一个个跳到明处,我的刀,就不客气了。

包括司徒雪儿,也是这想法。要不然,那天在西沟,她是不会那么和颜悦色的。

但是迟了,等意识到这点,已经迟了。

屠杀是在农历七月十六早上开始的,七月十五是鬼节,开血戒不好,马步青多等了一天。

就这一天,让仇家远等人很是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孔杰玺是七月十五入夜时分接到情报的,情况十分危急,他从接头地点奔出来,县城四周爬满了磕头烧纸的人,一团团窜起的纸火令他迷失了方向,这么多的人,如何能在一夜间全部通知到?而此时,通往庙儿沟和青风峡的路口上,马家兵已荷枪实弹,连夜布起了防。没办法,孔杰玺化妆成一个拾大粪的,背着臭气熏天的背篓,紧忙去见联络员。靠着联络员的帮忙,孔杰玺跟骆驼取得了联系。骆驼也是在几分钟前才得到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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