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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往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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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粮扔了手里的猫儿抓子,前走几步,蹲在草疙瘩上生起气来。他在生狗狗的气。→文·冇·人·冇·书·冇·屋←

狗狗撵过去,一把提起他:“我不要你蹲,就要你跟我说,说啊!”

“到底说啥么?”拾粮满脸胀红,生怕这拉拉扯扯的动作被人看见。狗狗却不管,死搅蛮缠的样像是把拾粮往绝境上逼。拾粮一把甩开她:“我说,我说还不行么?”可等了半天,拾粮说出的,却是:“你再敢提这窝心事,我一辈子不理你!”

“就提,偏提,你睡一次我提一次,谁叫你没骨气。”

一个骨气,把整座山都说哑巴了。拾粮踟躇地离开,蹲在远处的山梁子上,心里,忍不住就响起爹常哼的小男子出门:

一根儿的竹竿儿一十二个节小男子出门一十二个月刮了一场冷风下了一场雪不知道我小男子的冷和热好出的门儿不如呆在家不出那个门来就活不下在家的人儿三辈大一出门儿就是孙疙瘩孙疙瘩倒也是不打紧打紧的是我小男儿的心谁都说我在金里睡来银里滚哪知我小男子的心上开窟窿白天黑夜的我没命地苦一天一天找不到回去的路想起我窑洞里受寒的爹和母恨不得一头把天撞死狗狗这边,也是久长的无声,每每拾粮哥这样,受痛的还是她自已。无数个夜里,她蹲在星空下,眼望着南院,心里,如刀绞似的痛。

太阳那个出来一点点红照住南山雪压城松树的林廓点到儿点松枝梅吊起金包一条龙一打小男子出了我的门呀一山的松柏半山空月亮上来两点点红归住那房沿儿要端成乌木的椽子上点到儿点茶房儿上来金包一条龙一打小男子出了我的门呀一间的房子半间空银灯那个照上了三点点红照住那个窗台子土装成松花枕头上点到儿点结婚的被窝上金包一条龙一打小男子出了我的门呀一床的被窝半床空桌桌儿上来四点点红照住那个炕沿儿双端成阳头筷子上点到儿点菜菜儿上来金包一条龙一打小男子出了我的门呀壶儿里没酒留不下个人镜子上来了五点点儿红照住那个模样儿粉妆成自打小男子出了我的门呀少淡颜色我少擦粉少淡颜色我少擦粉……正午里,山坡上,弥漫着小男子出门伤心的声音。

夜,黑腾腾地压下来。夜总是来得那样及时,那样不可抗拒。拾粮心里,是最怕这夜的。他宁愿一生不要这黑夜,那么,他将是幸福快乐的。

黑饭一吃过,拾粮就不是白日里那个拾粮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好像被什么挤压着的人。他在院里东磨磨,西蹭蹭,该做的活抢着做,不该做的争着做。但活总有做完的时候,做不完的,也让夜挡在了明天。拾粮站在院里恨了会天,天让他恨得一眨眼一眨眼的,像是不敢把黑洒下来。最后,他还是恨不过天,院里的人都进了屋,水二爷的目光,已打墙头上爬过来三次,再不进屋,怕是水二爷的脚步,就要走过来了。

屋是套间,去年开春,水二爷就将南院这半边隔给了他们小俩口,还把两间小房子打通,说过去是英英一个人,现在多了双脚,地就显得窄边。拾粮心里,却是苦不堪言。不打通,他还能抱着被窝上别的屋睡,这一打,就把他分房门儿另睡的路给打断了。

打新婚第一夜起,他们的睡,就成了秘密。当时,拾粮心里还扑腾扑腾的,既含着喜,也含着怕。他并不敢把水英英当成自己的新娘子,可水英英又实实在在成了他的新娘子。哦,新娘子,一想这个词,拾粮的心就要飞起来,飞到水英英那边去。他矛盾着,痛苦着,幸福着。他多想走上前去,把她揽在怀里,哪怕轻轻碰一下她的手,或者闻一下她身上的香气,他也知足。但,另一个心里,他又那么不安,那么惧怕。炕沿上这位顶着红盖头的,是水家大院的三小姐啊,他一个下人,哪里敢碰得?

那个夜晚着实把拾粮煎熬死了,十六岁的他已懂得男女之事,乡野里地头上这种事常喧,媒人老五糊也时不时地要拿些沟里偷鸡摸狗的事给嘴解馋,什么张老二夜里翻王寡妇的墙头拴断了腿,李三家老二让秀秀家的勾到了沟里,都是些荤得不能再荤的事。后来吴嫂喊着要圆房,圆房两个字的意思,拾粮更懂,妹妹拾草不久前就在这院里跟宝儿圆了房,尽管是阴亲,但吴嫂还是按阳亲给圆的房。拾粮的心跳得更厉害了,脸也火红火红的,等吴嫂闹腾完,走了,屋子里就剩了他跟英英时,他就……没想到,英英给了他那么一句话!

那句话等于把他打进了地狱里。当天夜里,拾粮抱着自己的铺盖卷,在新房地下蹲了一夜。第二天夜里,水英英用嘴呶呶外面那间破房子,拾粮知趣地抱起铺盖,到破房子去睡了。再后来,水二爷好像起了疑惑,还拐弯抹角问起他这件事,脸红心跳中,拾粮失口否认。为了不让水二爷瞅着破绽,也为了不给老人添新的负担,他把破房子上那扇门板折下来,夜里当炕睡。

原以为,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是关起门来的事,是他跟英英两口子之间的事,外人不会晓得。谁知狗狗这死丫头,楞是把破绽看了出来。

拾粮在院里磨蹭得终于不能再磨蹭了,就硬着头皮往屋里走。

水英英已睡了,里间那道门拿杠子顶着,从他把门板挪到屋里那天起,英英就开始顶门。英英别的方面都好,都把他当男人,外人看着他拾粮也像男人,独独这件事,到现在也不让步。拾粮想不通,其实不顶又能咋,他还敢硬闯到里头?不敢!自打新婚之夜水英英撂给他那句死头子话后,他的心思就灭了,真的灭了。拾粮蹑手蹑脚,摸到了自己的门板上,门板以前是折起来的,上面还要掩盖点东西,现在不用了。英英在上面铺了些麦草,又从哪里翻腾出来两张羊皮,给他当褥子。去冬雪后,英英又从东沟大姐家要了两张黄狗皮,铺在上面,着实子热,热得拾粮彻夜睡不着,只能坐起来,坐到天亮。委屈是委屈,但,拾粮总算是在水家大院拥有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躺在门板上,拾粮怎么也睡不着。不是觊觎里屋的人,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向来不贪图,嫁进来将近三年,他没生过一次碰她动她的念头,这念头要不得,要了,等于是把自己毁了。

拾粮不想毁。

喜财叔再三叮嘱,要想成就大业,就得把心关住,拿锁子锁住。爹也再三说:“娃,福路是给你铺好了,能不能走到金山银山上,就看你自个。”拾粮懂,这路真是福路,但走不好,稍稍有个闪失,就是掉头的路,就是坠身的崖。

再者,拾粮也不想逼她,她已被别人逼得走投无路了,她已让老天爷从水家三小姐逼成了他拾粮的媳妇,他要是再欺负,岂不成了猪狗不如的东西?拾粮想,这么过一辈子也好,就算不一起睡,又能咋?

越是睡不着,拾粮的心就越乱。门缝里飘来一阵阵暗香,那是炕上的人儿发出的,拾粮连吸几口,心就荡漾起来,也乱起来。后来他悄悄起身,隔着门缝,偷看炕上的人儿。真是好看啊,随着起落有致的鼾声起起伏伏的身子,一次次把他带进漩涡里,他又狠狠地把火掐灭。可身子还是热,越想让它冷,它就越热。热啊——再后来,拾粮就想起了狗狗,有时候想想这丫头也是件很暖心的事,可以帮他排解寂寞,可以帮他把乱了的心思收回。但这夜,拾粮想的不是这些。狗狗这不怕死的,自打过了年,胆子越发变得没野量,敢当着众人面,就把性子耍他头上。那是性子么,那是套在自个脖子上的绳索啊,你撒一次,绳就紧一次。今儿个,水二爷就说:“狗狗这挨刀的,越来越没个规矩了。”听听,这是啥话,这是藏着刀子的话啊。水二爷眼里能揉得沙子?

拾粮在门板上翻来覆去的时候,南院另半边院里,水二爷照样也没睡。水二爷让一件事困住了,困了很久。女儿为啥不开怀哩?他天天盼,夜夜盼,就盼着抱孙子。可——关于黄羊的传闻就是在这个月末响起来的,起先说,峡里来了一群黄羊,专门跟野狼作对,偷袭野狼的后手。对黄羊,青风峡的人并不陌生,相传,青风峡最早并不叫青风峡,叫黄羊沟,这儿曾经水草茂密,灌木丛生,姊妹河终年的雪水加上温凉的气候,极适宜黄羊的生存。乾隆爷主事的时候,这儿还是一片蛮荒,除了成群的黄羊,沟里出没的,怕就是野狼,偶尔地有几头野驴,最终也死在了狼和羊的攻击下。黄羊不同于一般的羊,这羊外表很柔顺,除了个头大,腿细,角短外,跟眼下水二爷和何家养的羊近乎没啥差别。但内骨子里,这羊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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