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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听听,我的朝宇。”江扬了解苏朝宇在战斗中的专业素质:“与月宁远有关?”苏朝宇为这样的默契微笑,长长呼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某种沈重的东西就这样烟消云散。决战之前,他轻声说:“从此刻起,她已是历史,我最亲爱的老混蛋,我爱你。”
江扬来不及问经过,只能用最温柔的声音轻轻说:“我也一样,我爱你,小混蛋。”
苏朝宇忍住不提出“潜入”之类煞风景的高危方案,又问其他方面的战况,江扬回答:“一切都好,彭耀已经入城,我请他直接处理新城区的武装分子叛乱,同时收编愿意投降的守军。我们这里时间不多,速战速决。”
苏朝宇觉得有点怪怪的,却又没时间细问,只能闷闷地挂断了通讯。几公里以外,江扬的指挥车上,苏暮宇递上一张纸巾。琥珀色的眼睛里有淡淡红丝──十分锺前,他把那份几乎等於宣告任海鹏上校阵亡的战报折起来塞进前胸的口袋,然後很久,都没有说过命令以外的句子。
任海鹏坐在一块突起的山石下面,身後是他的机械师楚捷中校和炮击手许峰中尉。一夜的大雨汇成颇具规模的小溪,像条水做的帘子,遮挡著这个小小的避难所。向来乐天的任海鹏颇为认真地用伞兵刀在头顶的石头上刻了“水帘洞”三个大字,又刻一行小字:“任海鹏到此一游”,最後意犹未尽地要把楚捷和许峰的名字也添上去的时候,跟他合作十多年的楚捷淡定地评价:“虽然跳伞是成功的,虽然胜利属於我们,但是让一千年後的人都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实在是比让全队的人笑话还丢脸。歇会儿吧,嗯?”真是冷水浇头,三十分锺前,因天气原因和飞机机械故障被迫跳伞的任海鹏只能悻悻地坐下,开始用他的刀子分割应急口粮。
一直端著手枪警戒的许峰忽然伏低身子,抽出随身的匕首插进半砂半石的地表,侧耳倾听,甚至还不忘给那两个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任海鹏和楚捷都知道如今大局未定,守军虽然很有可能被彭耀击溃,但是现在,仓促跳伞的他们三人都不是陆战队员,也没有重型武器,哪怕遇到一个全副武装的班,都不是对手。原飞豹队员许峰是在几年前那场拆改风波後调入飞航大队的,应付这种战斗条件的招数相对专业,飞快地用手势通告情况:“七点锺方向有部队行进,不少於三十人。”楚捷耸了耸肩,相当认真地擦了擦他的枪管,任海鹏笑眯眯地做了个祈祷的姿势。面对十倍以上的敌友莫辩的队伍,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尽量隐藏行踪。
天不遂人愿,脚步声越来越近,子弹上膛,任海鹏的手指触到扳机──他已多年未曾试过这样近距离的伏击。许峰的脸色忽然变了,用手势告诉任海鹏和楚捷:“情况有变,大部队。”
这就肯定不是重装疾行入城增援的第四军了,几乎可以确定,来的应该是被击溃撤退的首都军区守军。任海鹏望天苦笑,在对方开始包围这处小小的避难所时,他听见了重机枪弹匣拖拽的声音。虽然为难,他还是按住了许峰准备开枪的手,飞快把一块白手绢绑在树枝上,低声说:“都是自己人,没必要作困兽之斗,他们一定是败了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但败兵怎麽会保持完美的队形来包围我们?只怕对首都或者彭帅的队伍还有图谋,咱们三个必须勉为其难演一次战俘,见机行事。”
年轻的许峰还稍有骄傲的犹豫,但有近二十年军龄的楚捷却深知个中轻重,点了点头。许峰的枪口只能垂下来,瞧著任海鹏把那个简易的白旗伸出“水帘洞”,按敌军要求扔出所有武器,然後依次走出去。
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果然都带著首都军区的臂章,任海鹏他们被从头到脚搜了个彻底。任海鹏瞧见许峰脸都涨红了,生怕他会因反抗招来杀身之祸,赶紧低声劝解:“新兵体检而已,别动。”楚捷气乐了,任海鹏也因为“窃窃私语”被守军用枪托警告,他瘪著嘴做了个鬼脸,意在声讨老朋友的幸灾乐祸。
布津帝国军界向来没有“优待俘虏”的传统,任海鹏他们三个被捆成一串,待宰羔羊一样堆在一辆山地越野车的後车厢里,屁股贴著屁股,姿势十分难受。楚捷长长地叹了口气,许峰捏紧了拳头。这支抓俘虏的小队继续前进,颠簸的山路似乎永远走不到头,楚捷和许峰都在闭目养神,只有任海鹏一路跟他们的小队长套近乎,磨破嘴皮才得知他们是在与大部队汇合的路上发现了战斗机残骸,因此奉命寻找跳伞飞行员的:“长官说了,尽量抓活的,反抗就往死里打──你们为什麽不反抗?”
任海鹏差点被这个年轻的士官给逗乐了,正要继续问,车子却忽然转了个陡峭的弯,侧著俯冲下去,他们三个手脚被捆,无从借力,不由自主地跟著倒下去。最靠外的许峰因此被任海鹏和楚捷的体重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好在司机很快踩了刹车,尖锐的摩擦声中,车子打著旋停下来。小队长不等车子站稳就拉门跳出去,兴高采烈地跟哨兵打招呼:“拉回来了,要给长官送去吗?”
楚捷揶揄地笑了,许峰长出一口气,呸道:“豹子让人当肉猪了,没这麽丢脸过!”
任海鹏却一点也不觉得窘迫,小心翼翼地凑到车窗旁边。借著没有关闭的野战车前灯的光亮,他发现这是一片颇具规模的临时营地,目力所及范围内没有太多重型武器,但组织严密、井井有条,怎麽看也不像是一支被击溃或者打散的部队。正疑惑间,野战车的後箱门忽然打开,一个脸上涂著油彩的士兵用步枪指著他们,简单地命令:“下车。”
雨仍然下得很大,地上都是泥泞积水,任海鹏他们三个的腿脚都因为之前长时间的蹲坐变得麻木酸胀,一路跌跌撞撞,被人推著带进了中间的简易营房。
那就是守军的临时指挥部了,任海鹏在肩膀上蹭了蹭影响视线的泥水,终於看清了坐在正中间的人──对比他统辖的这支部队,这个黑发的中尉明显过於年轻,职位也太低,简直让人没法确定他到底是指挥官还是助理参谋──那当然就是已经成功撤出战场、在这个距离首都新城区不到两公里的山谷里完成集结的赖希文中尉。他还带著护目镜,试图分析从已经瘫痪的首都防卫指挥中心传来的少得可怜的战报,听到脚步声和士兵的报告,他终於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谨慎地打量著俘虏们。任海鹏也在看他,试图读他的想法和心事,然後赖希文站了起来,并且摘掉了那个碍事的护目镜,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任海鹏的脸上、身上。
任海鹏觉得这个人好像不是要审问,刚刚编好的关於江扬、彭耀的假情报也不好贸然说出来,只能坦然回视,顺便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微笑:“小兄弟,贵姓?”
赖希文的身子一震,更仔细地打量任海鹏:“您是……获过金翅勋章任海鹏少校?”
任海鹏点了点头:“当然,每年都得,镀金的,但工艺不错。我老婆说凑足十二枚就可以做一件双排扣的大衣。还有,我现在是上校。”
赖希文黑眼睛里的戒备和算计瞬间消弭,甚至笑起来,吩咐士兵:“为任上校和副手松绑,再拿热水来。”
任海鹏愣了几秒,躲了一下试图给他解开的守军士兵:“请问您是……?”赖希文看著他的眼睛,回答:“您已不记得我了,很正常。十年前,南部沿海台风,是您冒著生命危险救了我们全家。当时我八岁的妹妹已经开始发烧,医生说,如果再晚一两天,她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终身智障。”
任海鹏还真不记得了。在他的军旅生涯中,参加过太多次抢险救灾,拯救过的生命不计其数,不过他从未想过会因此获得回报,於是相当不好意思地又笑了:“头批送的都是老弱病残孕,那次我飞的第一班没错,但是你说的,我想不起来了,真的,我只是个开飞机的。”
赖希文摇头笑笑,伸手向小兵拿过钥匙,亲自给任海鹏打开手铐和脚铐:“我相信您的人格和操守,所以也请您相信,我并不是为了叛军的行踪才跟您套近乎。事实上,我不能放了您,但是您是我本人的贵宾,战斗结束以後,我也将尽力为您担保和开脱。”
任海鹏活动了一下被勒得发麻的手腕,想了想说:“那麽,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关於你所说的‘叛军’和我们的战斗。”
赖希文迟疑了一下。任海鹏真诚地望著他,他终於点头,恭敬地一指私人休息室的方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