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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黑答应着转身便出了炮楼,出了炮楼便一阵风似的往贾寨奔去。咱二大爷见大黑走了,连忙让人把咱大爷弄上大车,送咱大爷去镇上治伤。
四十三 村里人之九(1)
大黑奔跑在田野上,不时回头张望。大黑见炮楼的浓烟像参天大树直冲云霄。那烟在无风的晴空下,四里八乡都能看到,格外醒目。大黑奔回贾寨之时,村里人正在吃午饭。村里人见大黑满头是汗地跑来,盒子枪还提在手里,枪把上的红绸子弄得灰呼呼的。大黑见了村里人,停住了奔跑,站在路坝上大喘粗气地喊:
“鬼子报销了!炮楼被烧了!龟孙被贾文锦打死了!”
大黑开始没说咱大爷也受伤了。大黑觉得现在给村里人说这事有些张不开口。村里人噢的一声畅叫,有孩子便满村跑着高喊:“鬼子报销了!鬼子报销了!龟孙被贾文锦打死了!”孩子的声音尖细而脆亮,激动得连沉静的树梢也随之摇动,刮起了一阵欢乐的旋风。几乎在一瞬间,贾寨的大人孩子都聚集在了村口,听大黑讲述关于打死龟田的经过。
大黑说:“贾文锦也中枪了。”
村里人一下就哑了。村里人张着嘴,空口白牙地对着大黑。像是在说,日你娘大黑,你空口白牙的不要乱说,贾文锦咋会中枪呢。他打过多少回仗,虽说子弹不长眼,可是见了贾文锦却要绕着走。这时,咱四大爷贾文灿的花狗却一瘸一拐地跑了回来,花狗见了咱三大爷贾文清汪汪叫了两声,咬住了咱三大爷的裤腿向村外拉。
咱三大爷望望大黑说:“俺哥真中枪了?”大黑说,贾文锦和龟田对枪,贾文锦一枪正中龟田眉心,可龟田在临倒下时扣动了扳机,子弹打在贾文锦肚子上。咱三大爷贾文清叹了口气说:“这都是命。”咱三大爷说着转身进了院,然后村里人见咱三大爷在那里摘门板。大家连忙过去帮忙,七手八脚地把门摘了。咱三大爷背着门板,手里拿了绳子,村里有人怀里抱着磨棍向炮楼走去。人们在后面跟了一长串。
这时村里人见从炮楼里出来一辆大车。大黑说:“你们不用去,贾文锦已经让人送镇上治伤了,不碍事的。贾文锦身体好,能扛住。”
村里人听大黑这样说,又恢复了笑容。人们兴高彩烈地骂大黑,光说中枪了,不说严不严重,吓人。村里人望着远去的大车,把心放了下去。这时,大黑又说出了一句让村里人不太愿听的话。大黑说:
“玉仙让人去接她。”
村里人一下静了下来。人们望望那还在燃烧的炮楼,装着没听到,把话引向别处。说:烧得好,早晚要烧,贾文清早就给炮楼选好了位置,那是死穴。在炮楼里住的日本鬼子一个也跑不了。
燃烧的炮楼飘散出一种呛人的气息。有人问这是啥味嘛,像烧焦的猪毛味。大黑说,那是烧鬼子的味。
村里人正议论着炮楼的烟味。
大黑又说:“炮楼是玉仙点的。”
有人忧虑地问:“她把炮楼点了,她将来住哪儿?”
大黑说:“当然回贾寨住呀!”
“哪里是她家?她不是嫁给了龟田了嘛,她已不是咱贾寨的人了,她为啥要到贾寨住?”
“那女人愿回哪儿回哪儿,就是不能回咱贾寨。咱贾寨没她那个人了。让她回张寨娘家嘛!”
接着,村里人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这女人的确不能再回咱贾寨,贾文锦早就把她休了。这女人若再回到咱贾寨,将来东西庄的人必笑咱,说贾寨的媳妇送给日本鬼子弄了,这让咱贾寨人脸往哪儿搁。
“是这个理。让一个不干净的女人进村,会玷污咱贾寨的风水的,将来要倒八辈子霉。那才叫晦气呢!”
贾兴朝沉吟不语,用手一个劲地捋他显得十分稀少的胡须。不让那女人再回到贾寨是他和村里几个主事的早已商定下的,他先不表态,就是想听听村里人的反映,没想村里人和他的想法是那么一致。贾兴朝笑了正想表态说点什么,大黑却冒出一句,说:
“村里人不是和人家有约法三章吗?”
“别提那约法三章!”贾兴朝打断大黑的话说。贾兴朝不知从哪来的气,也不知是对大黑还是对那女人。“那算啥约法三章,是那女人逼着村里人答应的。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只是权宜之计,谁把那事当真了!”
大黑一听爹这样说,便不敢再回嘴。只说:“这事不关俺的事,俺只是回来传个口信,去不去由你们,俺走了!”
大黑说着转身便走。贾兴朝便喊:“大黑,你干脆去张寨一趟,通知她娘家去炮楼里接人吧!”
大黑走几步,又回头说:“俺不去,要去你去。俺又不是贾寨的通讯员,俺还有公事呢。”
贾兴朝望着大黑的背影说:“这孩子翅膀硬了,连爹的话也不听了。你不去自会有人去。”贾兴朝接着便转向咱三大爷贾文清说,“还是由你跑一趟吧!这事虽是村里的事,也掺杂着你们的家事,你去张寨好说些。”
咱三大爷低下头,一百个一万个不乐意的样子,可又不好说不去,只是硬着头皮走一趟。咱三大爷走时的表情极为沮丧。村里人目送着咱三大爷离开村庄,在秋后的田野里,身影越来越小。
从贾寨到张寨不远,三里地。
咱三大爷磨磨蹭蹭地走着,可不多会儿还是到了张寨村口。咱三大爷便向村里望去。他发现村里极为冷清,几只鸡正在红窖窑上玩耍,公鸡正咯咯叫着和母鸡开玩笑,有猪吃饱了撑的,哼哼哧哧地在村口散步,悠闲自得的样子。这时,咱三大爷突然听到女人激昂地唤狗之声。
四十三 村里人之九(2)
吆——吆——吆——
咱三大爷顺着声音望去,见一女人正双手捧起孩子的屁股拉屎。孩子拉了,女人便唤狗来吃。有走狗听到唤声,懒得理踩,照样往远处走着。咱三大爷望望那懒洋洋的狗,试探着往村子里走。咱三大爷边走边伸长脖子,如像偷吃粮食的公鸡,不知是怕人还是怕狗。咱三大爷来到咱大娘玉仙娘家门口,竖着耳朵听。咱三大爷便听到灶屋里的刷锅之声。咱三大爷进了院喊:“俺大娘在家吗?”
随着喊声,从灶屋里走出了玉仙娘。玉仙娘比几年前显老多了,她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湿手,一边打量着咱三大爷。半天才认出来。玉仙娘认出了咱三大爷后,脸便自然而然地拉了下去。“哎哟,我还以为谁呢!今天刮哪边的风呀!”
说着,解了围裙在身上一个劲地抽打灰尘,也不让坐。咱三大爷有些尴尬地立在那里,脸上极累地挤出笑。“也没啥事,就是很久没来看大娘了,来看看,嘿嘿”玉仙娘说:“有啥好看的,吃得下睡得着,死不了!”
咱三大爷又嘿嘿干笑几声,说:“是这样的这个”咱三大爷不知如何开口。他清了清嗓子又说,“现如今不是鬼子投降了嘛!那龟田也被枪崩了。玉仙还在炮楼里呢!我是来言语一声,让家里人去接她一下!”
“咋?!”
咱三大爷的话音未落,玉仙娘便大喝一声:“你说啥?让俺去接玉仙!我看你是牛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着便喊玉仙的小弟,“快去喊你叔叔你大爷他们,咱今天可要和贾寨人评评理。”玉仙娘的嗓门之大哪里需要玉仙小弟去喊村里人。玉仙小弟刚出院门,张寨的人已闻讯赶来。一会儿便将院子挤得水泄不通。人们围住咱三大爷,个个义愤填膺。自然,嗓门最大的是玉仙娘。她指着咱三大爷的鼻子骂道:
“贾寨人欺人太甚!俺把闺女嫁给贾寨,你们却把她送给了日本鬼子。这是人干的事吗?日本鬼子在时俺不敢吭声,现在日本鬼子投降了,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玉仙娘说着便现了哭腔。
咱三大爷说:“这也不是俺贾寨情愿的呀!俺不送行吗?日本鬼子啥事干不出来,那南李营的下场等着呢!”玉仙娘哭着说:“你放屁!你贾寨人怕死,就该把俺闺女往火坑里推呀!你们是人,俺闺女就不是人呀!呜呜”
这时,张寨人开始纷纷叫骂:“娘那屄,贾寨人为了讨好日本鬼子连自己的媳妇都往炮楼里送,这哪是人办的事。一村的汉奸。以往是日本鬼子的天下,俺张寨人怕你贾寨人,你有日本鬼子撑腰。如今你贾寨人可要给俺张寨人说清楚!”
咱三大爷脸色苍白,在人圈里不住地拱手作揖,口干舌燥地向张寨人解释。可是,他声音早已淹没在人们愤怒的声讨中。有男人大声吆喝道:“别和他讲恁多,让他滚蛋。玉仙我们是不接的。张寨人也绝不让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