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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魎之恋(完结)作者:[日]木原音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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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脚故意乓乓地踩在地上的他走进室内。看到他这副模样,福岛马上闭嘴停止说闲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摸东摸西,卷起《本草图说》啪啪地翻弄着。亮一郎走到福岛面前,拿起他手上的书丢到地上。
「与其大白天的就跟学生讲些无聊的话,不如去把上上个月的权堂山腊叶标本分类一下如何?光堆在桌子上不过是枯草、是垃圾罢了。为了省点麻烦,还是我替你叫收垃圾的来?」
他知道福岛以「压制中」为由,根本还没处理采集到的植物,所以讲话讽刺他。对方满脸通红,嘴巴抿成一条线,两手紧握,全身阵阵发抖。亮一郎背向对方,把教科书放在分配给自己使用的桌上。
「你、你不懂『礼貌』这个词怎么写吗?我比你先进峰仓教授的研究室帮忙,算是你的前辈耶!」
即使对方怒吼,亮一郎也充耳不闻。他走近架子,卷起旧报纸,拈下报纸中间夹着的叶片一角,用指尖捏扁……已经干燥得差不多了。
「而且你整理的不过都是些穷酸的低级植物。」
亮一郎转头,蔑视对方似地轻蔑地笑了。
「高级低级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没有人做,我才去做的。再补充一句,如果对方值得别人以礼相待,我便会以礼相待,因为我很注重应对时要采取适合对方的态度。」
他感到胸前衣襟被抓住,下一瞬间,脸颊旁便传来巨大的冲击声。当亮一郎感觉到痛的时候,背已经撞上白粉墙了。
「老师、老师,请住手!」
原攀住福岛的手臂,似乎打算阻止他。不知是否揍了对方一拳还无法消气,福岛的呼吸如牛般急促。原本个性急躁、常比别人先生气的亮一郎,看到对方先被惹火,怒气竟不可思议地冷却下来。
「你、你这乡下来的土包子,滚出去!」
这房间是分配给包括亮一郎在内的三位助手使用的,他没有理由出去,但看到原哀求般的眼神,要是两人再僵持下去,总觉得原莫名可怜,亮一郎便自动步出房间,走在铺设木质地板的走廊上,走下楼梯。在转角处的平台上,他看到植物学教室的教授峰仓志之介走上来。峰仓年约五十五、六岁,是位有威严有气质的男性,鼻子下面留有气派的小胡子。虽然亮一郎不喜欢和服,但他觉得峰仓穿起和服非常适合。他对峰仓点头行礼后,正准备擦身而过,却听到峰仓喊「佐竹君、佐竹君」叫住他。
「前几天去采集时,渠道不是有种少见的水草吗?找出它是什么种类的了吗?」
「不,还没有,不过我认为它可能是茅膏菜科(注13)。」
峰仓不断点头表示同意,下巴仿佛正上下舀动一般,然后朝亮一郎展开笑容:
「虽然详情尚未决定,不过本教室这回要发行书籍了。这本书集合全日本的植物,说来应该可以称为《日本植物图鉴》吧。我要担任监修,务必须要你提供协助。」
听到植物图鉴,亮一郎的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笑意。
「那么,差不多要开始着手了吧?」
峰仓点头表示没错。日本目前并无网罗全国植物的图鉴,分类学也得仰赖外国学者的著书,在这样的现状下,峰仓教授常常把「由日本人的手,做出网罗全日本植物的图鉴」这话挂在嘴边,亮一郎也是大大赞同峰仓构想的人之一。
「若教授不嫌弃,请务必让我出一臂之力,这本书一定会成为日本植物学的础石。」
听到亮一郎有力的回答,峰仓满足地点头。若要制作植物图鉴,就有必要进行规模比目前更大的搜集与分类,亮一郎马上把与福岛间的纷争忘得一干二净,一边多方构思着这本书会变成什么样子,一边进入建在校舍后院的小小温室。在玻璃搭建的温室中,种植着峰仓从国外带回来的珍稀植物;尽管热带植物由于温湿度难以掌控,几乎都种不活,却还是有几种扎下了根。
管理温室的工作由助教中年资最浅的亮一郎负责。他早上最早到大学来,观察植物的状态、给它们浇水;倘若距离上课还有时间,他会仔细观察或速写。
亮一郎喜欢温室中浓密的空气,令人沁出汗的湿度令他想起家乡多沼泽的山。
亮一郎的亲生母亲在他六岁罹患那场大病时不见了。走出家门的她就这样再也没有回来,也没有回到娘家,虽然父亲遣人去找过,却始终没有找着。
有人说:「那夫人很漂亮,是被人拐走了吧?」又有人说:「那女人丢下生病的孩子跑掉,真是缺德。」最后看到母亲的是行脚商人,听说他曾看见她往镝山的方向走去,幼小的亮一郎便带着德马到山中,不知道找了多少回。
自己大病卧床不起时,奶妈的孩子德马也因喉咙得病失去声音。德马这孩子很不可思议,再怎么随便地进入山中,最后一定找得到回家的路。宛如脑中有罗盘似的他,双脚毫不迟疑地领着亮一郎走。
在山里,亮一郎一再呼唤母亲的名字。他认为母亲一定身在山中某处,对此深信不疑……这可以说是孩子的一派赤诚吧,他毫无根据地就是相信「妈妈还在」、「妈妈一定会回来」。如今他虽已完全死心,但在某个层面的意义上,过去仍旧相信着的时光,说不定比现在要来得幸福。
有一次,进到山中的亮一郎看到沼泽附近丛生的小花,在枝头绽放的花朵花瓣尖端是桃色的,非常美丽,他觉得好像母亲指甲的颜色。皮肤白皙的母亲细长的手指、宛如樱蛤(注14)般的指尖,不知为何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他将花连根带回家,种在庭院中,但花马上就凋萎了。亮一郎嚎啕大哭,于是德马第二天清早便为他从山上带回同样的花,但花马上再次凋萎,于是德马又去取花,种满庭院。尽管大部分的花都枯死了,种在池畔的却扎了根,约一个月后开花。
从那以后,亮一郎几乎每天都到山里去,带回各种各样的花朵种植。由于花朵太多太密集,庭院里有段时问开满了原野的花,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隔年,亮一郎去上私塾,然而他不但非常怕生,跟老师又处不惯,第二天就耍任性闹着不去上学。他父亲热衷于教育,认为即使是乡下造酒屋的孩子,依然有必要接受教育,就算用拖的也要把孩子拖去上私塾。但亮一郎非常固执,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困扰的父亲无计可施之余,只好使出最后杀手锏「我叫德马去伺候别人」,他知道儿子打从心底依恋德马,片刻不让德马离开身旁,所以以此威胁他,亮一郎才不甘不愿地答应「如果德马也一起我就去」,乖乖去上学。
亮一郎无论是私塾还是中学都跟德马一起去上。尽管德马是佣人之子,又不会说话,却会读英语与俄语,连汉字也通晓。
因为德马与亮一郎一起上学,大家便在背后批评德马「明明是佣人,却一副少爷架子」、「明明不会说话,又不工作,真没用」,让他母亲富江遭到不少白眼。即使富江恳求:「求求您了,小少爷,请您放过我们家儿子吧。」亮一郎依然攥着德马的和服衣袖,不让他离开。
然而,对一介下人异常执着,也让亮一郎受到不少讪笑。只是他觉得那些嘲笑自己的家伙,不过是不了解所谓「失去」一词的意义——既非活着、亦非死去,仅仅徒留他人期待,就此消失的残酷。想到自己过去那段思慕、依恋着母亲,哭着在山中徘徊的日子,至今仍让亮一郎痛苦得胸口都要破碎。
德马包容了他当时所有的绝望,是母亲的替身,也是理解他的人。没有人能取代德马,更不可能取代。
他听到「喀哒」一声,转过头一看,发现德马站在温室入口,不由得吓了一跳。
「怎么了?」
德马很熟悉大学的环境。采集植物或整理时,亮一郎一定会要他帮忙,所以打从学生时代起,就连教授与副教授都认识德马。
德马手拿两把伞,脸上绽开一抹微笑,在亮一郎身边蹲下,指着手工造的小池塘周围丛生的草。
「你认识吗?」
听到他问,德马轻轻擦擦手指……他似乎记得亮一郎曾经说过「这野草秋季时分开花,花的颜色就像母亲的指甲般。」话说亮一郎把这种「戟叶蓼」(注15)的花拿进温室时,福岛还生气地叫他不要种杂草。想起被对方打的事情,怒气的余烬在他心底如星火般燃起。
「我不记得有请你过来帮忙,什么事?」
德马的右手由上往下反复上下移动,这手势想表达「因为正在下雨,我送伞过来」。亮一郎进入温室前,天空是一片沉甸甸的灰色,还没下雨。
「又还没……」
他正想接下去说:「还没下雨。」此时,整个温室传来雨滴打在玻璃上啪啦啪啦作响的声音,德马得意地笑了,然后从怀中拿出纸与铅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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