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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想录-巴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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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形势越来越紧,我也看得出来对我的包围圈越来越缩小,但是我还在安慰自己:组织上对待我跟对待师陀他们还是有区别的。他们学习的地方在食堂,每天还做点轻微的劳动。但是过了几天柯灵就给电影厂揪走了。只有白危和我还在资料室学习。到九月初有人(一位工人作家)来通知我说我态度不老实,革命群众要对我采取行动,于是开始了第一次的抄家。这次抄家从上午抄到下午,连吃中饭的时间在内,大约有六七个小时(来抄家的革命派也在我们家吃饭,饭菜由里委会送来)。后来听人说:“这次抄家还是保护性的抄家,上面叫多带些封条来。”原来还有所谓“毁灭性的抄家”,就是将你家里一切坛坛罐罐全部砸光,或者叫你扫地出门。我们机关害怕外面有人“趁火打劫”或者搞毁灭性抄家,便先动手将我的书橱全部贴上封条,把重要的东西完全带走。临走时革命派还贴了一张揭发我的罪行的大字报在我家门廊的入口处,一位头头威胁地对我说:“你再不老实交代,我们就把大字报贴到大门口,看你以后怎样过日子!”他的意思,我很明白,在我的大门口贴上这样一张大字报,过路人都可以进来为所欲为了。我想这一天迟早总会到来的。我对自己不再存什么希望了。 
  然而我还是一天一天地拖下去。我好像已经落水,还想抓住一块希望的木板游到岸边。其实不需要多久我就同孔罗荪、王西彦、吴强、师陀、魏金枝,在一起学习,在一起劳动,在一起批斗了,不但跟他们没有区别,而且我的问题越来越严重。有一个时期白天在机关,我一天几次给外地串连的学生叫出去当众自报罪行;晚上在家还要应付一批接一批的住在附近的中学生,请求他们不要撕掉书橱上贴的封条,拿走书或别的东西。有一个时期我给揪到工厂、农村、学校去游斗,又有一个时期我被带到五·七干校去劳动。我和无数的知识分子一样在牛棚里待了若干年,最后让“四人帮”的六个爪牙用他们的名义给我戴上无形的“反革命”帽子。这就是文件上所谓“打翻在地,踏上一脚,永世不得翻身”吧。要不是突然出现了奇迹,一夜之间以“旗手”为首的帮伙们全给抓起来,关进牢房,我就真会永远见不了天日了。 
  我不是写小说,也不是写回忆录,并不想在这里多写详情细节。那十年中间每个人都有写不完的惨痛的经历,说惨痛太寻常了,那真是有中国特色的酷刑:上刀山,下油锅以及种种非人类所能忍受的“触皮肉”和“触灵魂”的侮辱和折磨,因为受不了它们多少人死去。想起另外两位在“文革”中逝世的好友陈同生和金仲华,我今天还感到痛心。我六六年开过亚非作家会议回到上海还和他们几次交谈,他们给过我安慰和鼓励。在同一个城市,他们的家离我的住处很近,可是我不知道他们死亡的日期。金仲华孤寂地吊死在书房里,住在楼下的八旬老母只听见凳子倒下的响声。陈同生据说伏在煤气灶上死去,因此断定他自尽身亡。可是他在隔离审查期间怎么能去开煤气灶?而且,他死前不久还写信告诉熟人说明自己决不自杀。过了十八年,连这件事情也查不清楚。连这个问题也得不到解决,说是为死者平反昭雪,难道不就是让亡灵含恨九泉?!   
  二十年前(3)   
  万幸我总算熬过来了,我也曾想到死亡,我也曾感到日子难过,但是在人世间我留恋很多,许多人和事吸引了我的感情。我决定要尽可能地活下去,不能说是争取彻底改造自己,“脱胎换骨,重新做人”,过去我的说法有些夸张,我从小就不喜欢形式主义,我举手高呼“万万岁!”也不过是在保护自己。我们口口声声说是为“新社会”,可是这“新社会”越来越不被我们理解,越来越显得可怕,朋友们一个接一个比我先掉进黑暗的深渊。比我小十三岁的萧珊患癌症得不到治疗含着泪跟我分离。 
  整整过了二十年。我也害怕重提叫人心痛肠断的往事。但是二十年来一直没有弄清楚的那些疑问,我总得为它们找到一两个解答。否则要是我在泉下遇见萧珊,我用什么话去安慰她?! 
  所以我一直在想,不断地想,我仿佛又给扔在油锅里用烈火熬煎。尽管痛苦难熬,但是在我身上不再有迷魂汤的作用了,虽然记忆力衰退,可我的脑子并不糊涂,我还记得二十年前回到机关参加“运动”,当时我还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我们国家有一部一九五四年的宪法,我的公民的权利应当受到宪法的保障,这宪法是全体代表投票通过的,其中也有我的一票。投票通过宪法之前全国人民多次讨论它,多次修改它;宪法公布之后又普遍地宣传它。说是“根本大法”,可是到了它应当发生作用的时候,我们却又找不到它了,仿佛它根本就不存在,或者不中用,连几张大字报也比不上。二十年前我就是这样走进“牛棚”的,宪法已经失踪,人权早被践踏,我高举“红宝书”,朗诵“最高指示”,由人变兽,任人宰割。尽管那些年我受尽侮辱,受够折磨,但我还是不能不责备自己为什么不用脑子思考?!作为知识分子,我的知识表现在什么地方?“四人帮”称我为“反动学术权威”,我唯唯诺诺,早把“学术”抛在脑后了! 
  过去的事也只好让它过去,有人不想旧事重提,有人不能不旧事重提,我属于后者。因为记住过去的教训,我才不怕再次上当。只有承认每个公民的权利,才能理直气壮地保卫自己。没有人愿意在我们国家里再发生一次“文化大革命”,那么让大家都牢牢记住那十年中间出现的大小事情。最好的办法我看只有一个:创办“文革”博物馆。 
  六月十九日   
  怀念非英兄(1)   
  一三十年代头几年我去过福建三次,广东一次,写了一本《旅途随笔》和几篇小说,那些文章里保留着我青年时期的热情和友谊的回忆。那个时期我有朋友在泉州和新会两地办学校。他们的年纪和我相差不远,对当时许多社会现象感到不满,总觉得“五四”运动反封建没有彻底,封建流毒还在蚕蚀人们的头脑;他们看见帝国主义侵略者在我们国土上耀武扬威,仿佛一块大石压在背上使他们抬不起头来;“金钱万能”的社会风气又像一只魔手掐住他们的咽喉。他们不愿在污泥浊水中虚度一生。他们把希望寄托在青年一代的身上,想安排一个比较干净的环境,创造一种比较清新的空气,培养一些新的人,用爱集体的理想去教育学生。他们中有的办工读学校,有的办乡村师范,都想把学校办得像一个和睦的大家庭,关上校门就仿佛生活在没有剥削的理想社会。他们信任自己的梦想(他们经常做美丽的梦!),把四周的一切看得非常简单。他们甚至相信献身精神可以解决任何问题。我去看望他们,因为我像候鸟一样需要温暖的阳光。我用梦想装饰他们的工作,用幻想的眼光看新奇的南方景色。把幻梦和现实混淆在一起我写了那些夸张的、赞美的文章,鼓励他们,也安慰我自己。今天我不会再做那样的好梦了。但是我对他们的敬佩的感情几十年来并没有大的改变,即使他们有的已经离开世界,有的多年未寄信来,我仍然觉得他们近在我的身边;我还不曾忘记关于他们我讲过的话:他们也许不是教育家,但他们并不像别的教师那样把自己放在学生的上面,做一个尊严的先生。他们生活在学生中间,像一个亲爱的哥哥分担学生的欢乐和愁苦,了解那些孩子,教导那些孩子,帮助那些孩子。 
  他们只知道一个责任,给社会“制造”出一些有用的好青年。 
  一九六二年初我去海南岛旅行,在广州过春节,意外地见到那位广东新会的朋友,交谈起来我才知道一些熟人的奇怪的遭遇和另一些熟人的悲剧的死亡。我第一次证实我称为“耶稣”的友人已经离开我们。回到上海我翻出三十年代的旧作。“我说我的心还在他们那里,我愿把我的心放在他们的脚下,给他们做柔软的脚垫,不要使他们的脚太费力。”我因为漂亮的空话感到苦恼,我不曾实践自己的诺言。为了减轻我的精神上的负担,我考虑写几篇回忆和怀念,也曾把这个想法对几位朋友讲过。可是时间不能由我自己支配,我得整天打开大门应付一切闯进来的杂事,没有办法写出自己想写的文章。于是空前的“大革命”来了。我被迫搁下了笔,给关进了“牛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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