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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冲叫起来道:“滚,滚!”
林平之咬紧牙关,什么也不再说,转身便走。
令狐冲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劲头,方才觉到自己身上早已脱力,两条腿一晃,再晃,坐倒在地上。
绿竹翁的声音幽幽地响起来:“这位小朋友,老朽有几句话请教,请进来谈谈如何?”
绿竹翁和他始终隐身在纱幕之后,从未现身的姑姑,是令狐冲在受伤之后,感受到的最大的慰藉。他们是闹市中的隐者,伴随在他们身边便是无比的安宁平静;他们是才艺出众的贤达,令狐冲从前只知道刀光剑影打打杀杀,到了他们身边才知道世上竟然有如此雅致闲适的活法。
在那婆婆的幽窗之下,令狐冲把他一切苦恼都尽皆倾诉出来,从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令他信任。他所有不能说的秘密,刘正风曲洋也好,风清扬也好,在她面前全无保留。他甚至对她倾诉自己对岳灵珊和林平之那些无法理清头绪的情意。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说他们的时候,下意识中,说到林平之的地方比说岳灵珊多得多。他们一起在思过崖练剑,一起对抗田伯光,一起拜见了风清扬。林平之从来都一心一意的,连风清扬不肯传剑法给他,他都毫不嫉恨。假如自己没有受伤,这一辈子林平之要报家仇也好,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也好,他都愿意肝脑涂地的帮他;可是他和岳灵珊,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他们是一对儿。
他无比的苦恼,然而他的苦恼也是没有意义的,他受了这样重的伤,多半不久于人世,他不能连累任何人。
还是有一个秘密他没有说出来——他不愿意和林平之太接近,宁可把他气走赶走也要和他保持着距离,真的不一定是因为岳灵珊……那种隐晦的情意,是他心底深处最温软的东西,也是他最害怕的东西。
从此令狐冲每天去绿竹巷中学琴,他觉得自己的心性仿佛在七弦琴文雅幽静的声音清洗干净了。茫茫大块中还有什么比音律之美更能荡涤人的灵魂?往日那受了苦楚便在街头赌钱胡混的令狐冲现在仿佛成了另一个人,连岳灵珊和林平之都仿佛遥远了。
可是这种日子毕竟短暂,华山派不可能一直留在洛阳王家,他还是要跟着师父师娘离开的。
他几乎冲动之下,便要和师父说,要留在洛阳绿竹巷中,每日弹琴唱歌,做做篾匠手艺,自得其乐的隐居于闹市之中。他去找岳不群,迎面却遇见了林平之和岳灵珊。
他们两个在一起,还是那么般配,那么好看。他好久没见林平之了,发现他比之前清瘦了好些,迎面碰见,岳灵珊说话依旧清脆灵动,林平之却呆呆的站着,目光躲闪,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令狐冲突然发现他自以为的看淡,原来那么不堪一击。他喜欢绿竹巷中的生活,可他放不下,半点都放不下。
☆、坐怀
船在洛水上顺流而下,令狐冲在后艄上坐着,遥遥看着城市渐渐远去。
他身前有琴,手中是绿竹翁送来的曲谱,满满的簪花小楷,是那婆婆亲手书写。一字一字,轻灵娟秀,不知那当已满头华发的女子,最美的年华中是否也有过传奇的故事?
他低低哼着曲调,手指相和着,在琴弦上虚弹。他不愿意声音大了,怕吵着了师父师娘,更不想被师弟师妹们大惊小怪。洛水上微风清凉,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脑海中回荡着是那婆婆手中如清溪流泻的韵律。
他心中的弦忽然一颤,再颤。手指停下,慢慢的回头。
林平之站在身后,淡淡的笑:“大师哥,师娘叫我来给你送点心……”
他没参加出发前的践行宴,到现在水米未沾牙,可也只有岳夫人还记得。
林平之在他面前放下几个荷叶包,是几块油酥饼,另有两个卤鸭腿,他随后又从腰间解下了酒葫芦。这些东西在他面前一一摆好,他默默的站起,回身走了。
岳夫人怎么会纵容他喝酒吃肉?
他好一阵子魂不守舍,半晌拈起那酒葫芦,拔开塞子,一股子甜甜软软的香气冒出来,熟悉的香气。
他们雇的是一艘挺大的帆船,上下两层,三间船舱,岳不群夫妇带着女儿住了一间,一间给令狐冲住,方便他养伤,另一间给几个女弟子。三间小舱房之外另有一个大船舱,白天大伙儿在这儿吃饭打坐,晚上草席一铺,男弟子们就在那儿和衣睡觉。
林平之睡在角落里,他俯卧着,横着胳膊当作枕头,脸贴在胳膊上。他老是做梦,有时候梦到开心事,唇角弯弯,甜蜜的笑;他大多数时候梦见的却是伤心事,眉头会皱成小小的疙瘩,唇角孩子气的撇着,满面委屈。
令狐冲依靠着舱室的隔板,慢慢的滑落坐倒。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酒,他一点都不爱喝的甜甜的酒。
轻轻的脚步声响。他回过头,看着林平之在身边站住。
他默默无语,把酒葫芦递给林平之。
他蹲下,接过酒,喝一口,还回去。
令狐冲哑声说:“这酒太甜了,我一点都不喜欢。”
林平之苦笑问:“不喜欢,为什么还喝?”
令狐冲喃喃道:“是啊,不喜欢为什么还喝?喝不到就像少了什么?这么软的酒也能上瘾么?”
林平之低下头,半晌才道:“你不喜欢,以后我不买就是了。”他说着,便想离开,令狐冲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他嘎声说:“我已经离不开了,怎么办,怎么办?”
林平之看着他,他苦恼的抱住头,他看起来比林平之更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林平之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他的头。而他一进到他怀抱里,立刻像抓住了什么似的反手环抱住他,勒得紧紧的,略微松一松手也不肯。他太用力,全身都在微微的发抖。
头埋在他的胸口,衣料摩擦着皮肤,他喃喃地说:“这样不好,不好……我是快死的人……不应该这样……”低低的像是呜咽。
林平之低声安慰:“没事的,不会死,没事……”他不知道究竟在安慰令狐冲还是在安慰自己。这样是不对的,不应该这样,没人比他自己更明白。
然后另一个人让他们彻底明白什么是“不应该”、“不对”,岳不群的声音,刻意压低,愤怒得变了腔调:“你们在干什么!”
他们像被霹雳炸在头上,令狐冲松了手,林平之向后一跤坐倒,两个人骤然分开,无比的惊怕,为什么是岳不群?哪怕撞破这一幕的是岳灵珊都不会让他们这样惶恐。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会比这样更可怕、更不堪?岳不群气得声音发抖:“你们……你们竟然做下这等苟且之事……”
令狐冲双膝跪倒,低声道:“师父,我对林师弟,发乎情,止乎礼,绝不敢有半分苟且,师父明鉴,此事是弟子一时糊涂,与林师弟无关。师父要责罚,罚在弟子一人身上就是,林师弟没做错什么,师父,求您别为难他。”
林平之看着他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的模样,那些声音仿佛很近,又很远。
岳不群铁青着脸,向后退了一步,扭曲着愤怒的脸,低头瞪视着令狐冲。他一生端严方正,为什么到了老来,却要眼睁睁看着这般下作的事情在视如己出的弟子身上发生?回忆刚才那一幕,两个人紧紧相拥、头挨着头,脸贴着脸,挨挨蹭蹭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反胃。他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对令狐冲说道:“回你屋里去,没我允许,不许再出来!”
令狐冲说:“只求师父莫要为难师弟。”岳不群怒道:“住口!回去!”他不敢再说,磕了一个头,起来回身,林平之看着他凄楚的面容,两个人只最后对视一眼,他便默默的回去了。
林平之跪倒,浑身僵硬。他知道岳不群对他的情感,比起对令狐冲,差得可太多了。他本是无依无靠投奔来的,栖身在华山派羽翼下,方才保住这条命,方才能学艺复仇。他是有错,他还有家仇在身,为什么却熬不过儿女情长?如果岳不群要逐他出门户,他无话可说。
岳不群低声喝道:“今日之事,念你年幼无知,我可以当做没瞧见,下不为例,从此以后,你不许再和令狐冲说一句话!听到没有?”
林平之先是心里一喜,师父竟是如此大度?接着便是一凉,他摇摇头,凄然道:“师父,弟子和大师哥……”
岳不群深吸一口气,恨恨的道:“你也给我住口,你想让我将你二人双双逐出师门么?你让我怎么和你师娘说?”
林平之语塞,岳不群喟然长叹,道:“冤孽,冤孽。”转身离去。
☆、豪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