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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涯记得那一晚的大雨,扰得他几乎一整个晚上都没睡着,心里头又念着易谦跟自己说的事,这么复杂的情况但又好像很简单,简单来说就是时辰未到,可是看易谦的神色分明不止这些。
雨声嘈杂,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雨势才有所减缓,睡意慢慢上来了,夙涯也就阖眼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阿碧又跟他说,易谦出去了。
这一回出去晚上还不回来了。
夙涯怏怏地趴在书桌上,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如今就是连阿碧手里那把尺子都对他起不了什么威慑的作用了。
“阿碧,殿下今晚上真的不回来吗?”夙涯抬起头,依旧用书本将脸遮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少女。
“这已经是你问我的第十五次了!”阿碧原本都快睡着了,忽然被夙涯这样一声搅去了睡意,她显得很不高兴。
“我就是想再问一问。”夙涯委屈道。
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站在门口的不是易谦,却是庄淮。
许久不见这袭靛色衣衫了,夙涯只觉得庄淮的面容似乎比过去更要沉冷了,方才推门进来的一瞬间,他都不能马上将庄淮认出来。
“庄大人?”夙涯从书桌后头绕出来,道,“庄大人怎么过来了?”
“阿夙你即刻跟我去见九殿下。”庄淮拽起夙涯就往外头走。
“庄大人……”夙涯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会儿就被庄淮拽着往外拖,阿碧跟都跟不上,最后少女的声音消失了,他也被庄淮强拉硬拽地到了飞音寺后门,直接给塞进了一辆马车里。
“庄大人,怎么了?”夙涯捂着被庄淮拽疼了的手臂问道。
马车一刻不停地走着,庄淮却没有回答夙涯的问话,紧紧蹙着双眉,全然无视了身边的少年。
“庄大人,是不是九殿下出事了?”夙涯焦急追问道。
庄淮的身子跟着马车晃了晃,而后转过视线看着忧心忡忡的夙涯,道:“阿夙,要是为了九殿下好,这会儿就什么都别问,跟我走就是。”
心底不断在膨胀的惶恐与担忧落入庄淮沉沉的眼眸里,瞬间什么都没有了一样,一颗心只能不断地往下坠,什么时候能停下来,夙涯一概不知。
马车终于停下的时候,夙涯跟着庄淮下来,少年这才发现他们居然到了渡头。
还不等夙涯开口,庄淮就抓起他的手腕快步朝停在渡口的船走去。
“九殿下就在船上。”庄淮将夙涯往船上推。
“庄大人。”夙涯尽力定住了身形,按下庄淮的手,问道,“庄大人,要我走也要让我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九殿下根本不在船上是不是?”
“你再多问,我就直接把你打晕了丢上船。”庄淮的样子全然不似玩笑,素来就冷峻的眉眼此刻更是锐利,像硬生生要在夙涯身上凿出几个窟窿似的。
“庄大人之前没有这样做,就是还有顾忌。夙涯只想知道究竟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是不是我走了,九殿下就一定会全身而退?”夙涯不惧于庄淮的威胁,抬头看着神色森然的男子。
“如若不是因为你,九殿下的处境不会像现在这么尴尬,拖了这些时候,我看再这样下去九殿下就是自身难保,不要因为你连累了他。”庄淮声色俱厉道,“现在你离开,之后的事我自然会跟九殿下解释清楚。”
他一直都知道易谦在各处奔波,知道在他不知道的那些时间里那个人正经历着他不能感知的无奈,只是易谦不与他说,他就不问,就这样每天等着易谦回来,然后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舒缓易谦一天下来的疲惫。
易谦做的那些事,有多少是为了他的?应该有很多很多,多到他不知要如何去报答,如何去感谢,所以当如今庄淮跟他说起这番话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一直以为的那些回报根本微不足道,甚至因为彼此的纠缠,很可能连累了易谦,适得其反。
“我知道了。”夙涯黯然转身朝停船走去,如今正是午后日头最大的时候,日光照来,将视线照得白晃晃的快要看不清脚下的路,但是那张脸却突然清晰深刻起来。
前不久,易谦还跟他说了那些话,当时他以为只要再等一等,等时候到了,他就不会再是易谦眼里的小孩子了,有些事就可以让易谦心安理得地去做了,然而现在看来,似乎不太可能了。
栈桥上一直也没有传来易谦的声音,他不会来的。
易谦不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太出乎意料了,突然得连夙涯自己都觉得很不真实,像做梦一样,等等睡醒了,就能听见易谦推开门的声音,然后听见那人说——
阿夙,我回来了。
我在忘川也还记得(一)
夙涯下船的地方叫什么,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船家曾与夙涯说过,庄淮的命令是将他送去一个易谦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从此两不相见,才是真正剔除了对易谦的不利因素。所以在行船的中途,夙涯就让船家靠了岸,说就到这里了,反正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还没进城的时候,夙涯抬头看着城楼上刻着的字——忘川。
居然有地方叫忘川的。
夙涯在心底微微笑了笑,又抬眼看了看身边经过的路人,进出城里的人并不多,看那城楼也并不巍峨耸立,想来该是个小地方——这样也好,就算到时候易谦要找他,也大概找不到的。
夙涯曾经想过要去丰台的,去那个记忆中的家乡。其实除了当年跟易谦一起去过一次丰台之外,他从未踏足过那块土地,并没有多少亲切感,反倒是从小生长的江南小城教他记忆颇深——他跟易谦相遇的地方,也是后来他逃生避难之所。
初秋的忘川城里已经一片火红,因为种满了枫树的关系。
夙涯从一踏入忘川的那刻起,就被满眼的新红惊艳了一把。忘川城不大,也说不上多繁华,甚至城里的楼宇也都普普通通,偏偏就是街边种着的枫树,教这座城看来生机蓬勃。
不知是不是地处偏僻的原因,这里没有大城池里那样复杂的人际关系,城里人的笑容都显得特别纯朴。
夙涯后来寄居在城里一户姓农的人家,主人是做皮草生意的,但买卖做得并不大,说是那样太麻烦了,一年好好地做一两趟生意,就够一家人衣食无忧地过上一年,要是还有多余的银子,就拿出些来做做善事,譬如捐给城北那座寺庙做修葺之用。
夙涯该是庆幸自己来了这么一个地方——似乎在遇见易谦之后,他一直都很幸运,即使如今离开了,也似乎还被眷顾着。
“阿夙哥哥。”农家的小儿子叫连宝,比阿夙小了一岁,这会儿拿着农大婶才做好的馒头出来,坐在夙涯身边,将热腾腾的馒头递给身边的少年,道,“阿夙哥哥你在想什么?”
这会儿都深秋了,过来忘川快三个月了,离开那个紫衣皇子也有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帝都的事处理完了没有,是不是像庄淮说的那样,只要他离开了易谦,易谦就绝对是安全的。
“阿夙哥哥,你的眼睛会说话。”连宝一手撑着下巴,偏过头看着夙涯的双眼,真像在专心致志地读着什么,“阿夙哥哥,你怎么会来忘川的啊?”
夙涯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嚼了几口,斜眼睨着连宝,回道:“想过来……就过来了。”
“这也算理由的吗?”连宝锲而不舍地追问着。
“怎么就不算了呢?”夙涯正视连宝投来的目光,道,“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或者说……不需要一个说得通的理由。”
连宝挠挠头,嘟着嘴道:“没有原因怎么会想去做事情呢?就像阿爹是为了养家才去打猎,然后自己做了东西拿出去卖。阿娘是因为当初喜欢阿爹才跟阿爹成亲然后就有了我有了这个家。没有原因的事,怎么会去做的呢?”
夙涯伸手摸摸连宝的头,好像过去易谦对他那样。
他又是怎么对易谦的呢?从最开始怯生生到后来习惯了这种表现就一直这样了,看着易谦对自己的无可奈何,他其实总在心里高兴着——相处之道或许也就此而来,他跟易谦之前可以很亲近,但是做不到绝对的坦诚。
“阿夙哥哥,明天跟我和阿爹进山去吧。”连宝有些激动地拉起夙涯的袖子,“这会儿山里可漂亮了。”
“农大叔是进山打猎的,你怎么就去看风景了呢。”夙涯笑道,“快把馒头吃了吧,不然等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连宝不放弃地摇着夙涯的手臂,道:“阿夙哥哥跟我们一块去吧,山里的路我老熟了,到时候阿爹打猎,我带你去看枫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