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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子桀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他早便抢下战马,带著为数不多的骑兵力敌西砥大军,此刻算上前锋军与未入埋伏地的骑兵,也不过就剩下不到千人,眼见著便要被西砥尽数歼灭。
便是此时,只听得远处又响起窿窿鼓声,亦是尘沙飞扬处,千军万马冲了过来,冲锋的红色大旗上,宴国的青龙招展。左军张字,右军仍是宴子桀的督军大旗。
宴子桀面上立时现出一阵惊喜的笑意,竟是留守桐城的张劲带兵来援。想是这一役惊天动地,快探早便回城报迅,张劲自做决断前来救架。心中一喜,振声喝道:“众将士奋勇杀敌,今日便将西砥军灭於此地!”
两方混战,直到宴军到了近前,宴子桀才看清,救援阵中,并无张劲的身影,却是叶纳一马当先冲锋在前,拼了命似的挥著手中的大刀左砍右杀,盯准了自己被困的方向,冲杀过来……
雷延武本就是假借王旗引诱宴子桀,所拥兵数不过十余万,刚刚一阵撕杀已死伤惨重,此时又见宴军扑天盖地而来,救援如此之快竟是所料不及,当下鸣金收兵,宴军却不依不饶,一番苦战落荒而逃。
宴军返败为胜的高呼声中,叶纳两行泪下,心中便只惦这著番苦战,若自己来迟一步,便与爱郎生死相隔,刚刚战场上的巾帼之姿已然不见,一转身扑在宴子桀身边拥紧他,失声痛哭。
宴子桀左臂伤势不轻,却念著她对自己一番情深意重,心下感动,右手用力,将她由她的马背上揽在自己身前,紧紧相拥。
胡璇依著垫枕,静静坐在床塌上。
记忆里步履蹒跚宴子桀,一张粉嫩的小脸带著孩童傲气的神色,摇摇摆摆的走近身前的样子。
那个骄傲的孩子,从什麽时候起开始像头在森林中无助的小羔羊,与自己依偎不分了?粘著自己一起习武弹琴、垂钓狩猎……高兴的时候一张粉嫩的小脸泛著乖巧的笑意,拥著自己的手臂欢呼雀跃。
还有自己十四岁那年,和他在宫中一起带著宫女做风筝,四弟胡珂带人来跟他挑衅,他扬著小脸,挑著眉头,紧紧的依在自己身边,向著胡珂道:“这是我与三哥的主意,没你的份儿!”
那个时候,子桀还是万金之躯,半点儿苦都没受过,一张俊美天成的小脸白玉般清丽,全不似现在英气的脸庞、被日头晒得泛著铜色的肌肤。
似乎是那个时候,自己情窦初开的年纪,便对他怀著异样的心思。总想跟他聚在一起,练功也好、弹琴也好、听歌观舞也好……做什麽都好,便希望他开怀之际,撒娇般的依在自己怀里……这天下,便只有自己才是他欢愉的怀抱。
是自己……对他起了非份之想,所以……上天的惩罚,便是让自己在他眼中变得低贱如厮,再籍由自己的双手,毁了自己自儿时起,便憧憬的全部……
颤抖著双手,捧著那块唯一留下他送给自己的玉佩,心都被绞碎了般,咬著牙,却止不住抽咽,胡璇蜷起身体,埋头在双腿与胸口间饮泣。
第五章
荆云送走了肖老将军派来与胡璇接洽的人,踱步回房。
刚刚来人传来消息,宴国援军赶到与西砥军交战,宴军似乎损失了宴子桀麾下六万精甲骑兵,却也在受重创的情险下,将雷延武督导的十六万西砥军打得落花流水所剩无几最终雷延武仓皇而逃。宴子桀生死未卜,不过想来宴子桀亲身入了伏地,怕是没有生还的机会,只能再等宴国的消息。
荆云心中也是认定了宴子桀必死无疑。那样翻天覆地的陷井,自问自己的功力也未见能全身而退。
心中担心胡璇,想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沈陷於悲痛之中,就算他会记得他一辈子,但毕竟这个人不存在了,时间……会冲淡一切吧?
好在他并未发觉泄秘之事是自己所为,这段时间,要好好安抚他才是。如此想著,荆云推开房门,见胡璇已然离开了卧塌,坐在窗前,向著远处刚露晨光的地平线发怔。
他……不会又受了剌激,像上次一样,失心疯了吧?心中颇为不安,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当下走到他身边轻轻坐下,望著他茫然的侧脸,心中那股怜爱疼惜之情又翻腾而起。
伸出手,轻轻抚开他耳侧有些零乱的发丝。
胡璇缓缓回过头来,目光中虽有悲伤的湿意,眼皮儿也有些红肿,显是刚刚哭过,眸子却是澄清的:“……我没事。”
“你怪我拦著你……”荆云低声道。
“……”缓缓摇摇头,又望向窗外:“便是我去了,也来不急……”胡璇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竟是这麽没用,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却被雷延武利用……害死了子桀……我、我……”说著,悲凉之意涌上心头,心底便似被什麽掏空了,胸口又集结著似乎能炽透身体的郁气,胡璇闭起眼:“……我真是无用!”
“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荆云用力将他拥进怀中,看著他自卑自哀,明明这些後果都是自己造成的,痛苦却让他来承担,荆云的心也被绞著痛,自己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这怎麽能怪你?你做得很好了。”
胡璇微微的挣扎,荆云便放开了他。
“雷延武原来不是传说中的纸老虎,他……他把我做的一切都探进了眼中……让我眼看著自己造就的祸事,是他一手毁了我……”再度闭起眼:“……我成了世人眼中的笑柄……哈哈哈哈”胡璇最後几声干笑,惨淡得便如垂死之人的吟喃一般,沙哑而无力。
荆云伸手扳正胡璇的身子,正色道:“相信荆大哥,一定手刃雷延武,为你与楚王讨回这笔血债。”
胡璇摇摇头,神情淡然,仍挂著刚刚惨笑的余韵:“……那样太危险了。荆大哥,谢谢你一直以来对胡璇的照顾,你实在不必再为我这种人以身犯险了。不值得……不值得……”说完,他扶开荆云的手,坐直了身子,努力平静自己一般,沈声对荆云道:“……荆大哥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胡璇也有自己的命运,天下亦没有不散的宴席,明日……咱们就分道扬镳吧!……”说完,他缓缓起了身,走向床塌,面朝里躺了下去,径自盖上被子,不再多说一句话。
终於还是要分开……他从没有与自己一起的心,就连一个同甘共苦的朋友都算不上……荆云呆坐在窗前,怔怔看著胡璇的背景。这一刻有些茫然,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叫醒他,不让他入睡?让他对著自己讲心事?开解安慰?其实胡璇什麽都不需要才是,任何一个人,都不及他心底思恋的那个。
尴尬的在房中坐了良久,听著胡璇微弱的呼吸渐入平缓,或许他太过劳累,或许他伤心过度,此刻他却终是睡了下去。
荆云起身出门,已是晌午。牵了马匹直赴西砥阵营,却遥遥望见一马平川,只剩下篝火的堆烬和歪歪邪邪的障栏,西砥的败兵,连夜撤得一干二净。
想来也是,兵败如山倒,人家还留在这里等死麽?怪自己一心想取了雷延武的人头,博胡璇一个安心,这麽简单的事情却都想不起……看看日头偏西,时间尚早,心中颇为苦闷,便策马到了附近的小镇,找了间酒家坐了下来,借酒消愁。
此地虽处於西砥与桐城之间,但西砥以游牧群居为习性,是以附近散乱的小镇都是中原人士。
荆云喝著闷酒,不觉过了傍晚,听到酒店中闲聊的酒客说起宴子桀大难不死力克西砥之事,心中惊诧之余,更是凭填了些许怨怒。
竟然中了那样的埋伏,宴子桀仍然没有死。而自己呢?自己对胡璇做了些什麽?把他害到自怨自卑。苍天有眼麽?为什麽宴子桀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不受天谴?而胡璇为什麽偏偏又只倾心於他?自己与胡璇在桐城之时,也共历生子之劫,为什麽……为什麽他总是一个心思要与自己分开?宴子桀没有死,他还能断了和他在一起的念头麽?而今自己呢?为了要杀一个宴子桀,已经背叛了楚康帝与自己的恩、已经对胡璇背信弃义……
这一切都是为什麽!
越想心中越是气恼,喝到伶仃大醉,拎著酒壶出了小店的门,连自己的马都忘了牵,踉跄摇晃著走回住处。
推开小院的柴门,一个脚下不稳向前摔去,力道用得太大,一扇木门便被他这麽掀飞了出去,落在院里的地上,撞击出巨大的响声。
倚著门栏,脑海中零零乱乱的尽是怨怒,眼前的景像已然模糊,却极为清淅的看到不远处的房门轻启,胡璇神色淡然的站在门後。
胡璇在房中听到声响,便走到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