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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上去仍是个垂暮老人,但声音却是年轻而又精神奕奕,在这昏暗小室分外诡谲。
那个声音又笑了笑:“也许有些唐突,但时间紧迫,我也顾不得了。虽想请你闭眼,可你闭不闭眼,我又无法控制,只由你自己决定。”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谢一心。他已不是个驼背,不仅不是个驼背,他还长高了些。他的骨节喀拉拉地作着响,撑开了满是皱纹、蜡黄憔悴的皮肤。
谢一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死气沉沉的肌肤舒展了开来,居然显出了一种剔透的象牙色,映衬着肌肉的纹理与血肉的薄红,充满了勃勃生机。陈老驼背的布衫因这不合时宜的生长而绷紧了,他亦不顾谢一心在身后,随手一扯,将整件衣服撕的稀烂。于是他的整片脊背都露了出来,这明明便是个青年男子的身体,骨骼匀称,紧致而不失优美。
他自己的身体似乎已有太长时间不见天日,于是贪婪地活动起来。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全身的肌肉都慵懒地呼出了一口大气。
转瞬之间,他竟已从一个人人不愿多看一眼的老人,长成了个猿臂狼腰的八尺青年。
他伸出手去在厢壁上一按,车厢的另一侧便弹出一个暗格,里头似是放着些衣物。他探手将那衣衫抓了出来,随手抖开,大片大片的金丝刺绣几乎要晃瞎了人的眼。谢一心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这昏暗的车内,竟似都亮堂了几分。
金线银线密密织就的衣物笼住了他线条精致的脊背。谢一心这才看得分明,这袍子虽然盘龙绣凤,华丽已极,但领边袖口,无一处不滚上了靛蓝色的花饰,凭空压了几分富贵之气下去。而这花饰,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谢一心低低地说:“你是浩气盟的人。”
他的手往脑后探去,解了粗布头巾,拆了发髻,挽了个高高的马尾。
连头冠也是金光熠熠的,镀金花座上硕大的珍珠折射出昏晕的光芒,向所有人昭告着主人的富有与张扬。
他转过身来,十分自在地坐到谢一心对面的长凳上,将手伸到了陈老驼背的脖子根。
谢一心自然知道这世上有种叫做人皮面具的东西,他只是没想到是在这种境遇下遇到的。
陈老驼背的脸被掀起了一角。谢一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那面皮下的人。
他的皮肤不再布满皱纹与斑点,他的鼻子挺拔笔直。他的眉如同春日的新柳,眼睛亮亮的仿佛夜色里繁星的倒影。
他卷起那张蜡黄的面皮,浅笑道:“你说的对。”
许多碎片一点一滴的串了起来,谢一心一下想通了许多事。
“给我送饭的人,是你?”
“不错。”
“因为这面具,所以丁妙棠的药并没生效?”
“不错。”
“给我剑与钥匙的人,是你?”
“不错。”
“你知道断罪石场会有叛乱?”
“有你在,便是没有,也能生出叛乱来。”
“恶人谷物资的运送路线,当然是你透露的。”
“不错。”
“引我去肖药儿那的人是你?”
“不是。”
“那是谁?”
“……你真要知道?”
“你怕我知道不成?”
锦衣公子笑出了声音来,道:“不。我只是怕你根本不认得他。那人唤作石寒山,是你们雪魔堂里头的。”
谢一心往日最是讨厌他人讥笑嘲讽,可这锦衣公子明明也是在促狭他,却偏偏看不出半分轻视的意思,反而眼波流转,言笑晏晏,当真只是最寻常的那一种喜悦的模样。他全然不觉动气,自己默默想了一会,居然也确实想不起关于这名字的一分一毫,只好先将这三个字先记下了,留待以后再议。
“你还做了些什么?”
“这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我给一些情报做了点手脚,最后又给万兽王的井水下了点药。”
谢一心想了一会,道:“你是怎么通风报信的?”
“谢老板,你一向聪明,怎么突然胡涂了。你可知每月初一十五,便是客栈派人前往长乐坊补货之时?”
谢一心叹道:“是了。是我愚钝,你次次来去皆是光明正大,倒不负浩气之名。”
他言下另有所指,但锦衣青年毫不介意,倒是哈哈一笑,颇为自得。
谢一心沉默了一会,又问道:“你叫什么?”
锦衣青年坦然相告:“叶断城。”
心伤殿隅星初落,魂断城头日已昏。这是个多么不吉利的名字。
叶断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谢一心道:“对了,有一件事需告诉你。那钥匙我已收了回来。”他从袖笼中摸出那枚小小的银钥匙,用两只手指捏起在空中晃了一晃,“你不必再费力去寻它。”
他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窗外的茫茫雪原,一抬手将那钥匙扔了出去。
谢一心原以为这马车定是向浩气盟昆仑大营去的,但它走的路线,沿途景色却都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些。谢一心原想将路线记上一记,但叶断城显然早有防备,马车绕了许多圈,攀上走下,却不知走了多少回头路。谢一心记了一会,便懒得再想,干脆放弃了。当谢一心浑浑噩噩间数到这是第五座山峰的时候,周围人声鼎沸,忽地热闹了起来。
叶断城将车帘子拉开一角往外看去,神情恍惚而温柔。
谢一心随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见营地间行走的皆是穿着蓝色衣裳的人们,知道这确实是到了浩气盟昆仑大营了。
只是怎么换了地方?想来多半也是托了叶断城的福吧。
二
昆仑大营的主力都已前往恶人谷,因此营地里的人算不得太多。叶断城寻了一处隐蔽地方,点了谢一心几处穴道,卸了他的镣铐,又翻了一身浅灰蓝的大袍子给他一裹,大摇大摆地就将他扛进自己的营账去了。叶断城把他放在一张迭了几层的厚实床褥之上,不知在什么地方按了几下,凭空就又弹出一套机关,重新把谢一心关了回去。谢一心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了,怎会有人这般乐此不疲,处处设下机关暗卡的?他我行我素了二十几年,终于遇到了个比他更奇异的。
叶断城把他“安顿”好了之后便出去了,过了许久,引了一名黛衣如墨,乌发垂肩的儒雅男子进来。叶断城心里有鬼,墨衣男子进门之后就立刻将帐子门放了下来系好,点了点谢一心,道:“瘦梅先生,我的不情之请,正在此处了。思来想去,营地里有这许多医生,大约也只有你还肯帮帮我。”
那被称作瘦梅先生的随军医生道:“叶少爷说的什么话。你为浩气盟作出了莫大的牺牲,救助你的友人,自是应该的。”
说话间他已俯下身去,检查谢一心的伤口。这一看之下,自然看出了端倪。
叶断城见瘦梅先生停了手来看着自己,苦笑道:“你猜的不错,这确是黑鸦的殁蝶刀。那么这人是谁,想必先生也已猜到了吧。”
瘦梅先生不再多言,只是叹了一口长气。
他看了一回,又搭了一会脉,道谢一心外伤虽然严重,但在危急时刻以全部内力护住五脏六腑,因此并无生命之碍;只是刀伤极多,且刀刀见骨,确是要养好些日子了。又叮嘱了叶断城需得格外注意伤口清洁,千万别生肿流脓才好,否则这许多伤口,单单发烧便能将一条命烧去了。叶断城一一应承下来,又与他说好了两个时辰之后前去取药。瘦梅先生又交待了一些忌口事项,忽地一转话锋,道:“你把他偷回来,我自是不会说的。但再过几日,书娴便该凯旋归来了。她每天都念你念得紧,你却要藏得好些。”
叶断城摇着头笑笑,将帐边的一根绳子一拉,半空里落下一副巨大的挂毯,顶天拖地,竟将谢一心的床榻与帐子口完全隔开了。他自觉好笑,道:“先生,你看我可有几分金屋藏娇的意思?”
瘦梅先生亦忍不住笑起来,道:“我看,你这是引狼入室。”
叶断城送走瘦梅先生回去看时,谢一心呼吸平顺,似已是睡过去了。昆仑大营主帅现在仍在恶人谷鏖战,而他里应外合的使命已经完成,一时间实在没什么事可做。他看了一会谢一心,仍觉得自己荒唐已极,便拣了一件毛皮大氅披在身上,将帐子门严丝合缝地系好,便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他离开浩气盟,离开中原,离开藏剑山庄,已经有整整五年了。这五年来,他缩起自己的骨头,扮成一个驼背的糟老头子,躲在花蝴蝶的翅膀之下,窥探着中原武林人人闻之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