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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瑾瑜神色不善地眯起眼,杨奕却抢在他之前开了口:“隐元会生意做得久,当然知道公平交易的道理。价定高了,你们要不起,我们也给不出。三七先生,我也与你做一笔交易,算上瑾瑜的这一笔,我们一块儿结,如何?”
他口称瑾瑜,当真是得寸进尺,颇有些不要脸的味道。然而苏瑾瑜此时却实在不知拿什么来堵他的嘴。当着三十七的面给他难堪,这事苏瑾瑜自然是绝做不出的,只好先忍了,过后再说。
三七的心思却早放在了杨奕说的那笔生意上,他眼睛忽然一亮,身子也往前倾了倾:“愿闻其详。”
“我这笔交易,倒是颇为简单,隐元会帮我找一个配得上‘雪月’又不辜负杨宁将军的人,将此枪赠与他,而我给的报酬,就是雪月枪。”
屋子里一阵沉默,三十七盯着杨奕看了半晌,忽而一笑道:“杨将军真是打得好算盘。”
杨奕也笑道:“从我决定要找隐元会的那一刻开始,想必诸位便已经知道了要和我做一笔怎样的交易。这一笔生意,对我们来说,谁也不亏。”
雪月枪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落在隐元会手中,自然也是要往外送的。这样一把枪,送好了,必然是一份大礼。对于隐元会来说,它的价值,绝不是一把好枪那样简单。
这里面的利害,在场三人都清楚得很。
三十七笑着看了杨奕一会儿,终于一点头道:“将军说得不错,苏公子身上的毒不可再拖,我这便安排人手开始解毒,两位这几日便先住在隐元会吧。”
隐元会在瞿塘峡的据点由来已久,瞿塘峡势力纷杂,大大小小的贼寨不知凡几。而隐元会这个黑不黑白不白的势力,偏生就在这地方扎了根。孤山,江流互为犄角,加上瞿塘峡本就是一番秀丽山水,若不去深究隐元会底下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倒是颇有隐世桃源的意思。安史叛军没有打到这里,至今山水仍旧如故,而隐元会的守备也一如当年一般固若金汤。尽管是深夜,杨奕背着苏瑾瑜奔入江流集时,几乎就是在一刹那间,江流集隐元会守备者们屋子里的灯全都亮了起来。本来安宁的夜晚,生生被这诡异亮起的灯光染上了几分险恶的意味。虽然没有一个人出声,也没有一个人走出来与他们对峙,杨奕却仍旧知道这是一种警告。
苏瑾瑜伏在杨奕背上,口鼻中不时涌出的黑血已经将他的肩头全部染湿了,血腥味冲进杨奕的鼻子里,逼得他心口狂跳。然而尽管如此,杨奕仍旧没有敢贸然挑战这种沉默的威胁。只是立在江流集前面,提高了声音道:“天策府杨奕,前来拜会。”
这是他自李承恩辞世后,第一次用天策府杨奕这个名号自称。这个名号对他来说已经有一些陌生,陌生得他已经不能确定它的力量。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瑾瑜觉得自己似乎感觉到了这个男人身上传来的那一刹那的震颤。
说出这个曾经是荣耀的名号,对于杨奕来说,似乎是一件极为不情愿的事情。而他会说出这个名号,是为了谋取隐元会的信任。他之所以会找隐元会,是为了给自己解毒。
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这个人痛苦,不管是这个痛苦的理由是什么,都让苏瑾瑜极为不舒服。然而他却很难具体描述这种不舒服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因为自尊受挫这种说法放在眼下的情景里实在有些矫情,他下意识地拒绝接受。
苏瑾瑜是个相当干脆的男人,尽管出身藏剑,经常也会如文人墨客一样吟诗写赋,咏冬颂夏,但他其实很少纠结于自己内心的情感。所以,过了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这种不舒服,和杨奕的痛苦,差不多是由于一个相同的原因——坚持和信仰,那是一种确实有些愚蠢,但却又在发光的东西。
“深夜拜会隐元会,有何指教?”杨奕话音落后,某处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苏瑾瑜试图辨认出它的来处,却终究是徒劳无功。
这必然是个高手——隐元会能在这乱世之中以一种超然的姿态贯穿整个江湖,它的实力确实不可小觑。
“我背上这位朋友中了毒,想请隐元会的高人替他解毒。”杨奕措辞虽然非常客气,可是他的语气也很平静。隐元会是商人,他们在意的只是你能不能拿出他们想要的价钱。
“如果是那位杨奕,那么你一定知道,用什么来证明你的身份,或者说,用什么来证明,你有本钱做这笔生意。”
杨奕没有说话,而是解下自己那柄长枪,将缠在枪身上的裹布全部解了下来。那一刻夜晚似乎变得一片死寂,好像所有人都为它屏住了呼吸。尽管是在黑夜里,那样强烈而森冷的战意与光芒,仍旧让苏瑾瑜几乎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它。
那是天枪杨宁的“雪月”。
传言无错,“雪月”果然在他手里,他果然是那个最后从狼影殿夺走了雪月的“杨奕”。
“兵器是有自己的灵魂的,特别是那些经历过异像的神兵利器,它们的器魂神秘强大,冥冥中似乎能与天地交流”——这是苏瑾瑜的师父曾经告诉过他的话。而雪月枪,显然算得上神兵利器。
这是一杆带着诅咒的枪,它从一出世就饱含着对于战争和鲜血的渴望。即使是杨宁那样盖世的英雄,也不能降服在这杆枪上栖身的恶魔。在杨宁战死后,这杆枪落入安禄山手中。安禄山曾将它放入狼影殿,以它为饵,又不知引去了多少江湖豪杰为争夺此物徒送性命。
围绕着这杆长枪的,似乎本来就是血海残魄。传说这杆枪若久不见血,定会妨主。
作为杨宁手下的猛将,天策府的军人,杨奕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传闻。然而他不仅把这杆不详的枪带在身边,还用布把这杆枪裹起来,宁愿用一杆破木棍,也不愿意用这渴血的凶器。
这个叫杨奕的男人,似乎背负了比他想象中还要多的秘密。
那个声音咳嗽了一声,两人右手边一间屋子的门推开了,走出来一位姑娘。这是一个相当清秀的女子,面上带着的笑容也很温暖。手里掌着一盏灯,走路的姿势自然又动人。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和一般讲究一些的乡野人家的女孩儿没什么差别,然而当她走近的时候,苏瑾瑜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这是一种非常奇异的香味,有些蔷薇的甜美,却又带着兰草的清雅。若是无意嗅到倒也无事,然而一旦仔细嗅闻,却会渐渐让人有些迷醉其中。杨奕于熏香几乎是一窍不通,虽然曾经入朝为官,但对于香料,也仅限于别人给他什么他就用什么的阶段。因此这个姑娘身上的香味,他根本没有在意。而苏瑾瑜不同,世家的公子,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当然是有些见识的。闻到这样奇异的香味,他自然下意识辨认了一下,这一下便着了道。好在只是神思恍惚了片刻就清醒过来。这下他看这名女子的神色,就带上了几分戒备。
他在看这名女子的时候,她却也在看着他。那姑娘借着手上提着的一盏小灯看了一会儿苏瑾瑜的脸,又看了一眼杨奕,唇边就浮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只是她终究也没多说什么,笑过之后,便轻启檀口道:“两位公子果然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杨将军,请跟我来吧。”
等两人进屋就坐,那姑娘出去找人的功夫。苏瑾瑜靠在椅背上,微微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杨奕道:“她识破了你的易容?”
须知杨奕现在这张黑脸,虽然也算得上端正,却无论如何是谈不上好相貌的。
忽然又想起传说中那位“杨奕”好像还真是个有一副好相貌的男人,苏瑾瑜不由得好奇起来,看向杨奕的目光便更加有些兴味了,然而他还没开口,嗓子一痒,又咳出一口黑血。
杨奕忙走过去低头想帮他擦。苏瑾瑜自己抬手抹了一把,那血黏稠腥臭。他嗅到那个味道,又想起杨奕肩上那片血迹。心里突然一阵不快,抬手一把将杨奕推开了。
杨奕愣了一下,苏瑾瑜也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还伸手递着手帕的杨奕,一偏头极快地说了一声:“抱歉,我……”
他我了一声,却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动手。只是觉得自己这一路的狼狈,全都被这个人看去。一想到这点,他就说不上的糟心。
他自懂事以来就没这么狼狈过,怎么偏生就是在这种时候遇上这个人。
杨奕笑了一声,将帕子递过去道:“无妨,我习惯了。”
苏瑾瑜心里面又是一跳,不耐烦地拧着眉,一句“你习惯什么了?”还没问出口,木门吱呀一响,走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