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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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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吧,杜尼亚莎,我回头叫你,”基蒂说。“科斯佳,怎么回事?”使女一走,她就明确地用了这个亲密的称呼。她觉察出他的兴奋而又阴郁的异样脸色,她感到恐怖。
  “基蒂!我痛苦得很。我一个人忍受不住,”他声音里带着绝望的调子说,站在她面前,恳求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他从她的深情的、忠实的脸上已经看出他所要说的话不会产生任何结果,但是他要她亲口来消除他的疑惑。“我是来说,现在还来得及。这一切还可以废除和挽回。”
  “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
  “我说了不止一千遍,而且不由得要想的……就是我配不上你。你不可能同意和我结婚。想一想吧。你错了。再三想一想吧。你不会爱我的……要是……就不如说出来的好,”他说,没有望着她。“我会很痛苦。让人家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随便什么都比不幸好……趁现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总好一些……”
  “我不明白,”她惶恐地说,“你想要翻悔……你不愿意了吗?”
  “是的,要是你不爱我的话。”
  “你发疯了!”她叫了一声,恼怒得满脸绯红。
  但是他的脸是这样可怜,她抑制住恼怒,把衣服扔在圈手椅上,在他旁边坐下。
  “你在想些什么呢?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我想你不会爱我的。你怎么会爱我这样的人呢。”
  “我的上帝!我怎么办才好呢……?”她说着,哭出来了。
  “啊!我做了什么呀?”他叫了一声,于是跪在她面前,他开始吻她的手。
  当五分钟后公爵夫人走进房里来的时候,她看见他们完全和好了。基蒂不但使他确信了她爱他,而且甚至为了回答她为什么爱他这个问题,向他说明了她所以爱他的理由。她告诉他,她爱他是因为她完全理解他,因为她知道他喜欢什么,因为他所喜欢的东西都是好的。这在他似乎是十分明白了。当公爵夫人走到他们这里来的时候,他们正并肩坐在箱子上,清理衣服,而且正在争辩着,因为基蒂要把列文向她求婚时她穿的那件褐色衣服给杜尼亚莎,而他坚决主张那件衣服永远不要给别人,可以把另外一件蓝色衣服给杜尼亚莎。
  “你怎么不明白呢?她的皮肤是褐色的,蓝色衣服和她不相称……我全都考虑过了呢。”
  听到他来访的原因,公爵夫人半真半假地生起气来,叫他赶快回去换衣服,不要妨碍基蒂梳头,因为梳发匠沙尔里就要来了。
  “实在说,这几天来她什么也没有吃,变得憔悴起来,而你又来说些傻话来叫她心烦,”她对他说,“走吧,走吧,亲爱的!”
  列文感到歉疚而又羞惭,但却得到了安慰,回到了旅馆。他哥哥、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都穿上了礼服,正在等着用圣像给他祝福。时间一刻都不能耽搁了。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还得坐车回家去接她的儿子,他卷了头发,又涂上发油,要拿着圣像陪伴新娘。并且,还得派一部马车去接伴郎。另一部马车把谢尔盖·伊万诺维奇送走后,还得转回来……总之,有许多复杂的事情需要考虑和料理。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就是不能再耽搁,因为已经六点半了。
  用圣像祝福的仪式并没有产生什么良好效果。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带着滑稽的庄重姿势和他妻子并排站着,手里拿着圣像,叫列文鞠躬到地,他含着善意的、讽刺的微笑祝福他,吻了他三次;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也这样做了,然后急忙忙地走开,又忙着去调遣马车去了。
  “哦,我看只有这样办吧:你坐自己家里的马车去接他,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如果愿意的话,就请他到了那里之后就把马车打发回来。”
  “自然,我很愿意!”
  “我们和他随后就来。你的行李送去了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
  “送去了,”列文回答,于是他吩咐库兹马把他要穿的衣服拿出来。
  三
  一大群人,大部分是女人,围着因为举行婚礼而灯火辉煌的教堂。那些来不及走进人群中间的人就蜂拥在窗子周围,推挤着,争吵着,从窗框里窥望。
  二十多辆马车已在警察指挥之下沿街排列起来。一个警官,穿着崭新的制服,不顾严寒站在门口。马车川流不息地驰来,时而,头上戴着花,两手提着裙子的妇人们,时而,脱下军帽或是黑帽的男人们,走进教堂来。在教堂里面,一对枝形吊灯架和圣像前的所有蜡烛都点燃了。圣像壁的红底上的镀金、圣像的金黄色浮雕、枝形灯架和烛台的银光、地上的石板、绒毯、唱诗班上面的旗帜、圣坛的台阶、旧得发黑的书籍、神父的袈裟、助祭的法衣——全都浸浴在灯光里。在温暖的教堂右边,在燕尾服和白领带,制服和锦缎,天鹅绒,丝绸,头发,花,裸露的肩膀和胳臂,以及戴长手套的人群里面,在进行着克制而又热烈的谈话,谈话声在高高的圆屋顶里异样地回响着。一听到开门的响声,人群里的谈话声就沉寂下来,大家都四下张望,期望看到新娘新郎进来。但是门开了有十次以上,而每一次进来的不是走入右边来宾席的迟到的客人,就是骗过或是打通了警官、混进左边旁观席的观众。不论是亲友或是旁观者都已经等待得忍无可忍了。
  开头,他们想新郎新娘马上就要到了,对于他们的姗姗来迟并不觉得有什么关系。接着,他们就开始愈加频繁地朝门口张望,而且谈论着莫非出了什么事情。接着,这种拖延简直叫人不舒服了,亲戚和宾客们竭力装出不再去想新郎新娘,却在一心一意谈话的模样。
  总执事,好像是要使人们注意到他的时间有多宝贵似的,不耐烦地咳嗽着,使得窗子的玻璃也颤动起来了。由唱诗班的席位上传来了等得厌倦了的歌手们在练嗓子和擤鼻涕的声音。神父不断地有时差读经员有时又差执事去看新郎来了没有,他自己穿着紫色长袍,系着绣花腰带,也一次又一次地到小门去等候新郎。终于有一个妇人看了看表,说:“可真奇怪呢!”于是所有的宾客都不安起来,开始大声地表示出他们的诧异和不满。一个伴郎去探听究竟去了。这时基蒂早已准备停当,穿起雪白的衣裳,披上长纱,戴着香橙花的花冠,正和女主婚人、她姐姐利沃夫夫人一道站在谢尔巴茨基家的客厅里。她向窗外望着,等伴郎来报告新郎已经到了教堂,白等了半个多钟头。
  这时列文穿好了裤子,却没有穿燕尾服和背心,正在旅馆的房间里踱来踱去,不时地把头伸到门外,朝走廊望着。但是在走廊里看不见他所等候的人的踪影,他绝望地转回来,挥着两手,向正在悠然地抽着烟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话了。
  “可曾有人处在像这样可怕的尴尬境地吗?”他说。
  “是的,这是有点尴尬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含着慰藉的微笑同意说。“可是别焦心,马上就会拿来的。”
  “不,怎么办啊!”列文压抑住愤怒说。“而且这种尴尬的敞胸背心!不成呀!”他说,望着他的揉皱了的衬衣前襟。
  “要是行李都送到火车站去了,可怎么办呢!”他绝望地叫着。
  “那你就只好穿我的了。”
  “那我早就该这样办的。”
  “看上去好笑可不好……等一等!事情·自·会·好·起·来·的。”
  事情是这样:当列文要换礼服的时候,他的老仆库兹马就把上衣、背心和一切必要的东西都拿来了。
  “衬衫呢!”列文叫。
  “你身上不是穿着衬衫吗,”库兹马带着平静的微笑回答。
  库兹马没有想到留下一件干净衬衫,当他接到把一切东西都捆起来、送到谢尔巴茨基家去——新夫妇今晚就从谢尔巴茨基家动身到乡下去——的吩咐的时候,他照办了,除了一套礼服以外,把其他的一切东西都捆起来了。从早上穿起的衬衫已经揉皱了,和时髦的敞胸背心穿在一起是无论如何不成的。打发人到谢尔巴茨基家去,路太远了。他们派了人去买一件衬衫。仆人回来了,到处都关了门——今天是星期日。他们就派人到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家去,拿了一件衬衫来——又肥又短,简直不能穿。最后还是派人到谢尔巴茨基家去解开行李。教堂里大家都在等候新郎,而他却好像关在笼里的野兽一样,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窥看着走廊,怀着恐怖和绝望的心情,回忆起他对基蒂说过的话,以及她现在会怎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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