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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没关系,我正打算起床了。”闻屿松弛地笑了笑,尽力掩盖脸上的不自然,“有什么事吗?进屋说吧。”他侧转身子,让出半扇敞开的木门。
我犹豫不定又不由自主地跨了进去,院子中间的长石板上摆着几盆或含苞待放或初露端倪的百合,还有些娇小玲珑的鹊梅和不知名的植物,花叶在晨曦和露水里晶莹剔透,飘散着傲慢而诱人的清香,我有一小会儿走神,才又回到闻屿的问题上。
“嗯……我路过这儿,来看看你。”我说完,尴尬的氛围似乎愈加浓重,我漫无边际地想法子补救,于是,急切地搬出主编曾托过我的那件事情清清嗓子说:“其实,我来是为了我们主编的事,不知道你肯不肯帮忙?”
“什么忙?说来听听。”闻屿一边说,一边随意地打开院子中央的水龙头,俯下身子,像个淳朴而懒散的庄稼人那样,用手将清水爽快地抹在脸上,从他下巴和指缝间滑落的水柱,在石板上溅起一层透亮的水花。
我静静地看着他,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要毛巾吗?”我问。
“不用,我自己来吧。”他说,“我喜欢用冷水洗脸,倒还能让我有点知觉。”
我听得呵呵地笑起来,说:“我还记得你喜欢川菜,瞧你这具漂亮的皮囊里裹着的东西,真是如此麻木了吗?”
闻屿从屋里取了毛巾和牙刷出来,含笑地说:“麻木也只是一种生活阅历造就的习惯,譬如整日生活在垃圾箱旁边,对里面的臭气自然会习以为常。”
“看来,你是在说你经历得太多,所以见怪不怪了?”我带着一点轻松挑逗的口气,一开始黏腻的紧张慢慢化解。
闻屿刷着牙,点了点头,含糊地称赞道:“真是聪明,一点就通啊!”
“过奖过奖!”我笑着说,我们毫无顾忌地胡扯,像是两个亲密无间的老友。
闻屿很快地打理好自己,我踩着那段熟悉的木头楼梯,跟着他上楼去,脚下依然发出错落的咚咚的回响,这个声音有几次甚至出现在我的梦里,成为那些梦含蓄而幽深的序曲。
闻屿的工作室仍旧杂乱不堪,透着一股淡淡的金属器械和酒精混合成的味道。我的视线情不自禁落到了梅玲的肖像上,她那鲜红的嫁衣、轻盈的笑容和明晃晃的眼神交织出一个广袤又深邃的空间,任由我的想像力在其间驰骋。
“这个女孩好像有点眼熟,她叫什么?”闻屿端来咖啡的时候,我故意问他。
“不记得她叫什么了。”闻屿顿了顿,又问,“你说眼熟?你在哪儿见过她?”他的口气显得平和,甚至有点滑稽的逗弄,但我感觉得出他递给我的咖啡杯在微微颤抖。
我连忙收住了话题,仿佛闲散地随口说:“嗯,我常去乡村,这样清纯漂亮的女孩子见得不在少数,当然眼熟。”
“说得也是。”闻屿似乎也愿意停止关于梅玲的对话,转而说:“你刚才说什么,要我帮什么忙?”
“瞧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我假意窘迫道,而这件所谓“正事”的挡箭牌的确忘得差不多了。
我们又坐到那张浅绿色柔软的皮质沙发上,从窗子进来的清爽晨风依旧带着河水的声响和一点点鱼腥的气息,也许在这个摆满摄影器材的幽暗而孤独的工作室里,这柔情绵绵的沙发和水声倒是屋里美好的亮点。
“是这样的,我们报纸的主编,就是上次你见到过的那个胖老头,有个在表演系念书的女儿,一心想做明星,而且对你崇拜得五体投地,做梦也想你能给她拍一套写真集,怎么样?给不给这个面子?”我说。
闻屿静静地望着我,那眼神静谧得像月光一样,却烤得我骚动不安起来,犹如置身炎炎烈日下暴晒。
“好吧,叫那女孩子有空来一趟,我看看适合拍成什么样的。”闻屿爽快地答应下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麻利地说,有一丝自我欣赏式的轻松,而紧接着是一阵空荡荡的紊乱感,我焦急地寻找下一个话题或者说继续待在闻屿这儿的理由,但是,脑子却愈加空茫又毫无头绪。
我祈祷闻屿能说点什么,至少将谈话维系下去,可他沉默地不发一言。我觉得我脆弱的心灵在某种意义上受了委屈,于是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逞强似的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去报社了。”
闻屿没有多说什么,脸上凝固了一个淡然温和的笑容,直到送我到楼下,才声调低沉地说:“麦淇,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我的鼻子突然酸了,眼泪在眼底鼓动,关于那些信的细节又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我几乎忍不住要向闻屿验证它们了。在我的想象中,他深情款款的挽留和我不顾一切的倾诉,才是我身不由己来这儿的最彻底的缘故。但是,我还是将嘴里的冲动咽了回去,因为结果无论好歹,都将是我和闻屿之间的一次地震,我需要一些收拾残局的心理准备。
到了报社,我告诉主编闻屿愿意给他女儿拍照的事情,主编的神情叫人一言难尽,像尝了酸橙好一会儿皱着眉头、抿着嘴唇缓不过劲儿来,等到有些感觉了,却是龇牙咧嘴地兴奋过度,不停地拍打皮转椅的把手,说着:“好好好,麦淇,我到底还是没有看错你!”
其实,我是不擅长“假公济私”这类名堂的,更不屑于为那些做着明星白日梦的年轻人枉费精力。而一向孤芳自赏、高傲不羁的闻屿竟然也会接下如此媚俗的活儿,让我惊讶之余,也不免觉得主编的女儿米拉是个幸运儿。
《红衣》第二章(5)
那天中午,主编兴致勃勃地在一家高档酒楼订了包厢,本想好好宴请闻屿一回,以表示他真心诚意的感激,可闻屿偏偏不领这个情,只是推说有事在身,潦草地拒绝了。
主编心里大约一直七上八下地打着鼓,在走廊里走了两个来回,终于忍不住轻悠悠地跨进我的办公室。
“麦淇啊——”他的声音在客气中带着腼腆,“你说闻屿他会不会变卦呢?”
“应该不会吧。”我淡然地说,“他不像是出尔反尔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主编说着不自觉地捋了一下头发,又讨好似的说,“要不,你下午就带米拉过去一趟吧,把这事先敲定了,我也放心。”
我浅浅地望了他一眼,答应下来,而对他一贯不满的眼光里掩藏了某种不经意的感动。
米拉是个被现代城市空洞的繁华熏陶出来的女孩,因而她清丽时髦的外表下总有些不屑一顾的东西和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穿着超短的牛仔裙和毛皮高领子的无袖衫,就像一只斑斑驳驳蜕了毛的灰色野兔子。
我笑着调侃道:“米拉,你这样的穿法,算是冷了,还是热呢?”
“谁知道!”她歪着嘴唇,冲我一笑,“那你得去问辛迪·克劳馥。”尽管她和所有那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轻浅和自我,但她时不时地会有些轻松而灵动的举止,显得毫不做作,倒成了她身上最大的亮点。
我和米拉在闻屿家那扇颇有沧桑感的木门前撞见一个高挑靓丽的女人,我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大约是我第一次来采访闻屿时遇见的两个女模特儿中的一个。她打量了我一眼,飘忽不定的神情里透露出挑衅似的漠然,我便理所当然地回敬了一瞥嘲弄的目光,她竟厌弃地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尽管对于这样无聊的女人置之不理是上策,但我的确有点稀里糊涂地愤愤不平。我正想上去和她理论几句,闻屿背着一个大摄影包从门洞里出来,我收回了注意力,和他怔怔地对视了一小会儿,情不自禁地抿嘴笑了起来。
他也乐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怎么又来了?”他问。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嘛,我把主编的宝贝女儿领来了,你看看,如何包装我们这位未来的大明星啊?”我搂过米拉的肩膀,轻轻拍抚着。
“闻老师,你长得比照片上还要帅!”米拉兴奋兮兮地说。
“哦,是吗?叫我‘闻屿’就可以了。”闻屿浅笑着说,与孩子说话,他的语气里添加了一点热情。
“好的好的,我正觉得别扭呢,你一点不像个摄影师哦。”她继续直截了当地抒发情怀。
“那我像什么?”闻屿问。
“像……我的梦中情人。”米拉无所顾忌地大声说。
不知道是米拉一向养尊处优的生活培养了她的旁若无人,还是时代造就了她这样的一批年轻人,他们的自以为是和盲目无惧,让我惊讶之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