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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醉笑道:“你知道,扶摇天求的是逍遥自在,凤凰城仅在东海一隅,我却只求长生,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人心难测,”景风剑身明如秋水,祁薄阳握剑的手极稳,“今日你如此说法,他日却未可知。”
沉醉嗤笑一声:“强词夺理。”
祁薄阳表情沉醉,声音直如叹息:“这天下太美好,而西北境却太小。”
沉醉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道:“原来,这才是实话。”
他与祁薄阳并未交过手,此次与之对敌,才发现青年剑法高绝,不在叶抱玄之下。
山河图穿云而过,裹挟着千年冰雪。
沉醉终不是一般人,一身功力冠绝大荒,纵然祁薄阳亦是不凡,却不是他的对手。
三百招之后,就被他瞧到了破绽,劈手夺了景风。
祁薄阳跌倒在地,剑尖正点在他的喉上。
“我曾与你说过,我喜欢直接取对手的兵刃,看来时日隔得太久,这番话你已忘了。”
沉醉左手握剑,却与右手无异,不曾有丝毫颤抖,衣袂飘扬,风度怡然。
祁薄阳涩然一笑:“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剑尖刺入他的喉中,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淌下。
沉醉抬头吐出一口气,眼前似乎还可见得青年喉间血痕。
左手似乎有些微微颤抖。
身周似乎兀然冷了些许,睁眼却见得千里荒原,重峦尽雪。
这里……竟是祚山地域,当年他与祁薄阳初遇之地。
循着记忆,很顺利地便找到了那个山洞。
他进去的时候,祁楚被吓了一跳,极小心地以身护住了少年,见了他面容,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沉醉?”
“是我。”沉醉蹲下身子,目光却看向他身后的少年。
那张面容是十年不见的稚嫩,皱着眉头的样子老气横秋。
依旧是临终托付,沉醉回说:“我答应了。”
祁楚安然闭目,唯有少年痛哭出声。
他站在一边,看着少年安葬了祁楚之后,跪在他脚边:“请收我为徒。”
俯身扣住少年下巴,手指划过那精致的眉眼,沉醉掩了他的眼睛,吻了下去。
少年如受惊白兔,不住挣扎,却丝毫脱不开身。
沉醉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松开之时,连自己嘴边都残有一丝血迹。
祁薄阳狠狠擦了擦嘴巴,目欲喷火:“下流无耻!”
沉醉沉声叹息:“终究不是他。”
“你说什么?”少年不解。
荒原之上荒兽横行,没有他的保护,少年根本无自保之力。
沉醉站在一边,亲眼看着荒兽撕咬少年的身体,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耳边,神色平静如水,不起波澜。
“全是……假的。”
指甲却在手心掐出了血痕。
鼻尖飘过墨香,沉醉坐在书案前,手里一支鼠须笔,面前摊着一张雪白的信笺。
纸上仅有昆仑二字。
身后有人伸手取了信笺,笑道:“沈叔叔莫非是想去千里之外的昆仑看看?”
他转过身,缃黄色长衫的青年正拈着信笺,眉目含情。
“难道我去不了昆仑吗?”沉醉问道。
“昆仑……”青年表情无奈,“爹说你不务正业,总想着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从中原到昆仑,何止千里,你如何去得?”
沉醉侧头,拖长了调子:“我若真想去昆仑,难道你不陪我?”
青年俯身环住他的脖颈,柔声道:“沈叔叔无论去哪儿,我都会陪着。”
“情话……谁都会说。”
青年微阖的双眸中一片柔色:“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
手里的鼠须笔未松,笔尖的墨汁滴落,在雪白的信笺上分外醒目。
一点灵光乍现,许多未曾明白的事情,一朝顿悟。
“我自然信你。”他道。
青年笑意更浓:“听说昆仑山上有个宗门,莫非你是想去那里?”
沉醉静静道:“我在昆仑有一个情人,他在等我。”
“……你说什么?”青年语中不信。
沉醉二指夹起那张染了墨色的信笺,道:“传说,婆罗花是最清净之物,可这世上满是污秽,哪里能得清净?”
青年皱眉:“什么意思?”
博山炉中香气清淡,满室融暖。
“若婆罗花不是清净之物,那又是什么呢?”他问。
青年抚上他手:“沈叔叔莫非魔障了,竟然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沉醉手中毛笔点在青年喉间:“……不过是幻象罢了。”
他又道:“婆罗花不仅不是清净之物,还是最污秽之物。它因缘而生,食生怨而开花,勾人心魔,不过是虚幻之物。而虚幻之物,破之则可。”
青年摇头笑道:“沈叔叔在说什么,为何我一点都听不懂呢?”
沉醉不语,只手上用力。
青年伸手阻住他的动作:“你已经眼见我死了两次,又亲手杀了我三次,不知可心痛过?”
沉醉面色乍变,握笔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方要刺入,可见了青年那张熟悉的面容,一时却不忍心。
“之前事情看似无稽,却有可能发生,若你面对那些事情,是否下得了手?”青年言辞平缓,唇边笑意不曾隐去。
“既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我如何下不了手。”沉醉不屑。
青年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温暖,话语恳切:“情爱催人老,你若想长生,这些无用的情感还是抛了为好。”
沉醉冷哼一声:“这些事情不用你多言。”
青年自顾自言道:“就算你与他长久百年,到他离世之时,又该是如何伤心?”
“爱恨即便刻骨,也能纾解,百年之后,谁还记得谁,我一直觉得这话颇有道理。就像我曾以为我会一直记着师父,事实上如今想起,说他的名字都觉得陌生了。”
沉醉又继续道:“可能,几十年后我便不喜欢他了呢?”
“婆罗花或使人沉迷于幻境之中,又或是绝所有情爱,心冷如铁石,这二者,我都不选。”
“爱人与否,只在我心。”
青年赞道:“这些话说得极好,可你有否想过,你杀我又见我死了这么多次,会否对他有影响呢?”
“幻境之事,怎会与现实挂钩。”
青年摇头:“不然不然,婆罗花本非凡物,你怎知这些不会发生呢?”
“而且,你如今心中真的那么平静,毫无伤悲吗?”
沉醉面色白了白,刚想出言,却听对方又道:“你见他在你面前死了那么多次,心中伤心得很。但你对自己说,这些都是假的,不过虚幻,对吗?”
“可这些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沉醉气急,手中毛笔猛地插入对方咽喉,可青年看他的目光满是同情。
让人遍体生寒。
手中似乎执了一个杯子,沉醉回神之时,发现自己仍旧坐在自己蓬莱岛的屋中,一切依旧,那些事情不过幻梦一场。
他放下执杯的手,听见旁边微微的呼吸之声。
长衣宽大的昆仑之主,站在门口,见他看来,微微一笑。屋外桃花开得正浓,衬得青年面容端是风流无限。
“我等你许久,不见你来,只能自己来了。”
沉醉不由露出一丝笑意,起身走至他身边,伸手想要触碰他的面容。
微风吹过,方才含笑的青年眉目黯然:“只可惜……晚了。”
沉醉眼见青年身躯化为飞尘,随风而逝,长衣下只余了一具枯骨。
霎那间所有的理智不在,脑中有什么断掉的声音。
近千朵的金莲满池生辉,灼灼其华。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
心脏痛意渐生,如蛛网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