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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骏-簿-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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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楼梯上又向下看了一眼,她正在向我自然地微笑着,我也还给她一个微笑,但我想当时我的微笑一定显得非常僵硬,因为看到她,我的心头已升起了一团迷雾。

  推开楼上的一间房门,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宽大的转椅上。他的眉毛很浓,浓得有些夸张,虽然胡子剃得很干净,但依然可以看出他青色的两腮。与我的想象有一些距离。

  “请坐。”他自我介绍说,“我姓莫,你就叫我莫医生好了。对了,你有我的名片的。”

  我坐了下来说:“是黄韵告诉你我要来的?”

  “是,你是她的好朋友吗?”

  “不能算好朋友。”

  “没关系,慢慢就会变成好朋友的。”他说这话的神情变得很暧昧,“我听说她的男朋友跳黄浦江自杀死了,而且他们已经决定结婚了,太遗憾了。”

  “那晚我也在场,的确很奇怪。”

  “哦,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我是指心理方面。”

  “你也是黄韵的好朋友吗?”

  “她一直有精神衰弱的毛病,所以常到我这来看病。好了,言归正传吧,你是来看病的,是不是?”

  “我没有心理方面的疾病,我只是觉得最近心理上受的刺激太大了。”我竭力要辩解,我不想让别人把我看成是精神病。

  “听我说,每个人都有病,有病是正常的,没有病才是不正常的。只是我们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认识到自己的病而已,生理的或是心理的。”莫医生说完以后走到窗口把窗帘拉了起来,那是种非常少见的黑色的大窗帘,很厚实,几乎把光线全遮住了,整个房间笼罩在幽暗之中。

  “你要干什么?”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他不回答,走到我面前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截白蜡烛。然后他点燃了蜡烛,在一点烛光之下,周围似乎更加黑暗了。渐渐地,除了烛光以外,我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块黑布,布幔的中心画着一块小小的白点。这个白点在慢慢地移动着,忽左忽右,像是风,也像是一个上下左右移动着的人的眼睛,是的,我瞬间觉得这像一只眼睛,只有一只,不是一双。我仿佛能从其中看出它长长的睫毛,还有黑色的眼球,明亮的眸子,最中间,是一个黑洞般的瞳孔。这瞳孔深邃幽远,像个无底洞,深深的水井,没人知道它的尽头,也许通向我的心灵。

  “你看到黑洞了吗?”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黑洞——物理学意义上宇宙中的黑洞是吸收一切物质的,黑洞附近的空间和时间都是扭曲的,甚至可以说是颠倒的,我们可以从中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所以,所有的超自然现象都可以在黑洞中得到解释。”

  我说不清现在我是闭着眼睛还是睁着,我觉得现在我像一个盲人,什么都看不到,世界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只有那一束以光的形式出现的眼睛。那是谁的眼睛,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我见过这只眼睛吗?这只眼睛已经牢牢地印在了我心里。

  我还看到了这只眼睛在变化,充满了一种忧伤的眼神,它在注视着我,我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独立的人,他(她)在用眼睛跟我说话,我觉得我们之间可以达到某种交流。在这个意义上,眼睛就等同于嘴巴,甚至可以说,眼睛就是人的全部。

  我快被这只眼睛征服了。我已经开始丧失了“我”的意识,我已经没有“我”了,我会和这只眼睛合而为一。我就是它(他、她),它(他、她)就是我。

  不。我不愿意。

  我猛然睁大了眼睛,大喊了一声:“让我走!”

  忽然,那只眼睛消失了,只剩下一只点燃的蜡烛,还有拿着蜡烛的一个人影。我摇了摇自己的头,辨清了方向,冲到窗前,拉开了那厚重的窗帘。阳光像决堤的江水一样冲进了房间,我沐浴在阳光里喘息着,像一只野兽,我这才发现自己流了许多汗。

  “你不该打断我对你的治疗。”莫医生平静地说,但他的语气好像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对不起,我承受不住你的这种治疗。我太脆弱了。”

  “不,你是过于坚强了。”

  “我能走了吗?付多少钱?”我急于摆脱这家伙。

  “你当然可以走,我这里一切都是自愿的。至于钱,治疗没有结束我不收钱。”

  我“噔、噔、噔”地冲下了楼梯。楼下那个接待的女孩不见了,她的那张熟悉的脸又浮现在我心里,她去哪儿了?我又回到了楼上,推开门,却看到那女孩正在和莫医生说话。

  “还有什么事?”医生微笑着问我。

  “没,没什么。”我木讷地回答。

  “你是在找她吧。”

  我尴尬地笑了笑。

  “ROSE,你还是送送这位先生吧。”

  原来她叫ROSE。她一言不发,却面带微笑地送我下了楼,走到门外的小巷中,这时她才轻轻地说:“你真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神秘兮兮地说。

  “难道刚才他在给我治疗的时候你也在房间里?”

  她却抿着嘴不回答,给了我一个奇怪的眼神,那眼神刹那间让我想到了刚才在“治疗”的时候看到的那只神奇的眼睛。难道那不是烛火,而确确实实就是她的眼睛吗?

  “别胡思乱想了,下次再来吧,我等着你。”

  我向她道了别,走出几步以后,回头再看,她却已经不见了。

  那只眼睛——是她的左眼还是右眼?或者都不是?

  我突然仿佛看到了我自己的眼睛。
 
元旦 

  今天是21世纪的第一天,当许多人在高楼大厦顶上或者是郊外海边,顶着寒风迎接新世纪第一缕曙光的时候,我正在床上做梦。

  我这个人常常做梦,尤其是在清晨即将醒来之前。说来不可思议,有时候我会在梦中  
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从而甚至会自己导演自己的梦,像指挥一部电影一样,把梦朝着自己想象的那个方向发展。而梦自身却有一种抵抗,这种抵抗来自我意识之外的地方,常常使我在梦中遭遇意料不到的事,从而搅了我计划中的好梦。

  我梦见了那束烛光,烛光变成了一只眼睛,飘忽不定,让我突然悟出了什么。这回我终于战胜了意识外的自己,把我从梦里拉了出来,我使自己醒了。我仔细地回味着梦中的眼睛,平安夜的晚上,陆白自杀以后,警察在盘问黄韵的时候,我听得很清楚,她说陆白在跳江前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其实什么都没有,而陆白的视线却忽左忽右地漂移着,那么他看到的那个东西(假定他的确看到了什么东西)也是和我昨天在心理诊所看到的烛光(眼睛)一样是飘忽不定的。就像风,我们虽然看不到风,但风卷起的东西却能让我们看到风的轨迹,也许这就是原理,陆白看到的东西可能真的存在,只是我们无法看到罢了。

  吃完早饭我匆匆出门,才早上七点多,元旦清晨的马路上非常冷清,没什么人,我下到了地铁站。赶到站台,一班地铁刚刚开走,四周只有五六个人,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广告。

  一个男人走到我旁边坐下,他大概四十出头,人很高,仪表堂堂,穿一件风衣,里面是黑色的西装,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全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也许是个高级白领,今天还上班吗?他面无表情地坐着,直视着前方。

  耳边响起了地铁列车过来的声音。

  那男人忽然抬起了头看着天花板,然后把脸朝向了下边。接着转到我的方向,几乎与我面对着面,我可以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似乎是模糊的,他在看什么?我回头看看四周,没有什么,后面只有自动扶梯。我再回过头来,却看到他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径直向前面走去。

  地铁列车即将进站了。

  “危险!”我站了起来。

  他无动于衷,竟然真的跳下了站台。

  列车进站了。

  紧急制动来不及了。一阵巨大的声响刺耳地响起,我仿佛听到了人的骨头被轧碎的声音。地铁列车以其巨大的惯性,碾过了这段轨道,最后几乎和往常一样地停了下来。

  在这瞬间我的表情恐怖到了极点,好像被列车碾死的人就是我。我抬起头,什么都看不见,我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没问题。

  他看见了什么?
 

1月5日 


  我去找叶萧。

  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叶萧了,他和我是远房的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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