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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井健司的左脚受了轻伤,但他的裤子已被血染得通红。如果母亲不懂护理知识,或者伤口恶化,荒井健司可能就长眠在这块土地上了。
剧烈的疼痛伴着高烧,还缺乏恢复体力所需要的食物。北满的秋天来得很早,夜晚寒风袭人。母亲的身体也非常衰弱,她不可能背着年已14岁的儿子继续行走。死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
这时,有一个人听到他们说日语后从草丛里走了出来。他就是小山荣太郎。
他是海拉尔方面日本军的一名士兵,开小差跑出来的。他的上司很死板,在日本军战败以后仍要求部下接命令行动。小山对此感到不安,在被苏联军队俘虏之前开了小差。他同一般开小差的人有所不同,狡猾,具有强烈的叛逆精神。
从他的面颊到脖子,有一块很大的尚未痊愈的伤疤。他从来不谈这块伤疤是怎么来的,但荒井健司认为,这是他在部队被上司殴打留下的痕迹。
这时出现的小山荣太郎对她们两人来说,无疑是救星。母亲为小山包扎了伤口,他的老家也在长野县,这使他们感到很亲切。他就象亲人一样照顾这母子二人。
他把开小差时带出来的宝贵的大米和罐头分给他们吃,晚上还悄们从村子里搞回些食物。在这种时候,象他这样的人比老实巴交的人更令人感到可以依靠。
这样,在小山荣太郞的帮助下,荒井健司母子二人终于安全到达了长春郊外的难民收容所。1946年春灭,三人又乘同一条船回国,还回了老家松本市。
在家乡,父亲的死讯在等着母子二人。荒井的父亲在南方,因虐待俘虏被投入监狱,没有等到判决就病死了。母亲鼓起生活的勇气,到保健所工作,一人抚养荒井健司。
在回国之前,荒井对小山就产生了类似对父亲的感情。他理解在松本市第一次同小山的妻子见面时母亲悲恸欲绝的心情。
在回国后最初两年里,小山一家同荒井母子还象亲戚一样来往,但后来小山荣太郎离开松本去横滨工作,又过了一段时间,便音信全无了。
荒井健司以后的人生道路同战后象他这样年纪的人相比,并不算很特别。
1950年母亲去世。荒井健司进入私立大学学习,后因学习成绩太差中途退学,不久便加入东京的黑社会组织“末广组”。
第一次动刀打架,以单纯伤害罪被判一年半徒刑,但他没有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一出监狱,他就找到有名的纹身匠周五郎,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在背上刺了二条龙,在两只手腕上各刺了一朵樱花。他立志在黑道上干出点名堂。
组长近藤龙一在背上刺有不动明王和二童子,并在两条胳膊上分别纹有升天龙和下凡龙。他在看了荒井刺好的纹身后略带嘲笑地说:
“健司,你终于完全成了一个傻瓜了。背着这么个纹身,进了监狱当然能受到很好的招待,但碰到女人,她们可就怵头了!”
如果是不良少女,她们是会感兴趣的,但荒井健司喜欢的是一个在咖啡店工作,但决称不上不良的少女的姑娘。即使从监狱出来以后遇到这位姑娘——后宫澄子,他仍然象过去学生时代同姑娘约会一样羞涩、呆板。他曾认真地想过,如果能同澄子结婚,他要找一个正当的职业。
心诚所至,金石为开。不久,澄子便把一切都献给了他。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纹身时惊讶无比。
“可怕,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澄子说了这句话后,用赤裸的手臂抱着枕头,哭了很长时间。
这时,荒井也后悔自己纹身,但现在已经无法改变了。他猜不透女人的心思。见到纹身就想断绝来往的澄子又默默地接受了他的第二次诱惑。
不久,二人就同居了,但澄子仍然讨厌他的纹身。
“你不会让我也纹身吧?如果说没有纹身做不了妻子,我就和你分开。”
这是澄子的口头惮。除此之外,二人甜甜蜜蜜地过日子,这种日子持续了将近一年。
荒井健司用手枪杀死了东京大东会的大头目永田喜兵卫,1957年10月15日——一个阴冷的雨夜,荒井健司出来自首了。
永田喜兵卫同他个人之间并没有任何恩怨。这是按照老头子惩罚叛逆的命令执行的。
这样打死人至少要蹲5年监狱,但老头子答应,从监狱出来后,在东京给他一块地盘。希望在黑道上出人头地的欲望促使他毫无怨言地执行了这个命令。
在黑社会里,前科如同勋章,体验一次监狱生活并不觉得让人无法忍受,至于尚未正式结婚的妻子澄子如何悲伤,这就更不值得考虑了。
在对方用手捂着血如泉涌的胸部,发出野兽般的悲嚎倒下的瞬间,荒井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什么事。
在法庭上,他承认了犯罪事实。但当法院宣判他服刑9年时,他愣住了。他预料最多被判6年,除去假释的时间,在监狱里蹲不到5年就可以出来。
扭曲了的自尊心又不允许他以判刑过重为理由上诉。他没有上诉,不久被送到宫城监狱服刑。
近藤龙一说对了,他的纹身在这“地狱”里发挥了作用。在监狱里,犯人们在上工前和下工后都脱得一丝不挂地跨过横在地上的竹竿,这是监狱里每天进行的被称作跳舞的残酷仪式。纹身是无法遮盖的。
看守对他的纹身也感到惊讶。犯人中的地痞流氓从一开始就认为他非常了不起。
纹身、末广组头头的头衔、前科和无人指使杀人的重罪是在这异常的世界里把他捧为英雄的条件。
荒井并不炫耀自己的纹身,也不同看守作毫无意义的对抗。他从上一次监狱生活中悟出一条经验:同看守对抗有百害而无一利。
关键在于无声的抵抗。这使他在进监狱的第二年担任了病囚班班长,即病囚护理班班长。这是监狱里最轻松、而且最实惠的工作。
这项工作还让他有机会在监狱里见到小山荣太郞。
一天,荒井在病囚室见到因阑尾炎急性发作被带到这里的小山荣太郎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吃惊得以为碰上了幽灵。
当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被判了死刑时,荒井一时目瞪口呆。
阑尾切除手术以后,荒井深深体会到了命运的嘲弄。
在这所高墙围住的监狱里,判决犯人和未判决犯人是分开关押的。判决犯人起居的六角堂和未判决犯人的牢房是两座分开的建筑物,中间隔着一堵砖墙。
自然未判决的犯人是无需劳动的。在伙房劳动的判决犯人还要按牢房给他们送饭。只要有钱,他们还可以吃到监狱外面的菜饭。死囚们全被关押在未判决犯人的牢房里。
所以,如果从事普通劳动,荒井或许根本就不会知道小山荣太郎也在这座监狱里。即使在监狱里偶然遇上,他们决没有机会好好地交谈。
起初,小山荣太郎没有注意到荒井。但当他听说了荒井的名字后,他在病室简陋的木床上,紧握荒井的手,流着眼泪说: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同你见面,就象在地狱里见到佛一样。”
荒井听到这话,禁不住哭了起来。这是他在这座监狱里第一次流泪。
小山向他讲述了分别后的情况和他为什么被判死刑的经过。
“我能不能就躺在这张床上死?反正都是死在监狱里,还不如这么死了好!能弄到毒药吗?”
荒井只有摇摇头。
“不行。这儿没有那玩意儿。别这么悲现!如果你真的是无罪的,说不定还有救。”
“这样的话我从律师那儿已听过上百万次了,我现在不会轻易相信这种梦话,法院是不会简单地承认自己错判的。他们伙伴意识极强,即使看到其他法官错判,也都闭上眼睛,尽量装做不知道。这些家伙就知道往上爬。再说我的案子是最高法院定的。要推翻最高法院的判决只有复审。你知道,复审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荒井心情沉重地闭上了眼睛。除智能低下的人外,一般的犯人比普通人更了解刑法和刑事诉讼法。这是他们付出生命的一部分而得到的痛苦而宝贵的知识。
监狱里的囚犯都陈述自己无罪,特别是那些没有前科的人。在监狱里吃过几年饭的人立即能识别他们陈述的真伪。荒井已经不知道在病室听过多少次这种陈述。
每次听到犯人说自己冤枉,荒井就象检察官那样一笑了之,但他认为小山荣太郎的故事是真的。他反复问自己,是不是小山是救命恩人,使自己戴上有色眼镜看问题,影响了判断能力。但他怎么考虑都不能认为小山荣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