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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霖就在后面追着,也不出声,他的锦缎衣服隐约在我背后飒飒地响。
街上的馄饨摊早已经撤了,胡同里驳了漆的大门在寒风里晃悠着,屋子乱糟糟地,只带走了贴身的衣物……也是,他们有了那么多的银子,还要这些破烂家什做什么?
我有些晕眩,吱呀叫唤的门轴在风里呻吟着,今天……竟是格外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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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啪的脚步声清晰起来,甘霖气喘吁吁地追到门口,扶着门框剧烈地喘息着,口里吐出一阵阵的白雾,面目模糊。
真是没用的少爷,跑这么两步路就累成这样!我恨恨地想,走进屋子开始收拾地上狼籍的衣服物品。他们走了就走了吧,我一个人一样可以活下去,这么大的房子都是我的,我可以租出去给人家住,我也会包馄饨、卖馄饨,这双手在,难道还不能把自己喂饱?
我一边盘算着,一边把成哥的衣服收好,又开始拣地上零碎的东西。甘霖在我身旁蹲下来,按住我的手,低声道:〃小刺猬,你还要做什么?〃
他的手圆润洁白,与我红肿开裂的手对比鲜明,我厌恶地抽回自己的手,冷冷道:〃我在收拾屋子准备过日子,你没看到么,大少爷!〃
也许是我的语气激怒了他,他的声音高起来:〃我要你跟我回府衙里去,以后跟我在一起!〃
〃凭什么?我又没有卖给你,谁收了你的钱就找谁要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吼他。
娘亲在时他来过两次,每次娘亲都赶我出来单独与他说话,但说不多久娘亲就拿着随手拣的什么东西狠狠地打了他出去。他狼狈地逃出门之后娘亲一再地嘱咐我,不要跟姓甘的走。我记得住娘亲的话,更记得住他走后娘亲旧病发作喘得透不过气来的凄惨,我恨他!如果没有他来打扰我们,娘亲也许可以多活一些时候,至少晚上的时候我还能在她怀里暖一暖,那种炉火根本无法比拟的暖我再也得不到了,我恨他!
〃我并没有说你卖给我,你娘死了,你那个胖婶不要你了,你跟我走我给你好吃的好穿的,总比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冻死饿死好得多,不是么?〃他两手都抓住我的手腕,扯了我就走。
我狠命地挣扎,叫道:〃谁说我会冻死饿死?我有手有脚,我用不着别人给我吃给我穿。我用不着谁对我好,尤其是姓甘的!我娘亲说了,你们甘家没有好人!一个都没有!我不能去!我不跟你走!〃手腕被他抓着,我用脚踹他,几脚就踹脏了他的绣花袍子。他却并不还手,竭力把我往怀里扣,我只好咬他。刚低下头碰到他的胳膊,后颈上就是一痛,我眼前一黑,明白是我自己把脖子送到了他手里,他还手了。
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暖洋洋地,但身上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动弹十分费力。颈子后痛得难过……甘霖下手可真狠。
甘霖就坐在床边的桌子旁,手里捧着一盏茶,换了件银白的袍子,长长的头发编成了辫子,一路坠着四颗龙眼大的珍珠做坠脚,淡淡的柔光映得他本就白净的脸更让人晕眩。他眯着眼睛笑着看我:〃醒了?这下乖不乖?哪,一会儿父亲过来看你!我先帮你把衣服穿上。〃
我这才发觉身上光溜溜竟是一丝不挂,陈年旧垢都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一时气结,怒道:〃还我衣服来!〃
〃那些破烂早就扔了,脏得要命,都发了臭,根本不能穿!〃甘霖索性坐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你身上也脏死了,我叫人给你洗了澡……对了,别白费力气了,我给你吃药的药效果好得很哪。〃
我放弃,仰在柔软的枕头上,任他摆弄。他打扮娃娃似的一件一件给我穿上衣服,然后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我,半晌俯身抚着我的脸道:〃小刺猬,你打扮起来可真是好看!〃
我闭上眼睛不理他,外面女孩子的声音高高低低地给老爷请安,甘霖几步就出了卧房,然后轻声道:〃霖儿见过父亲。〃
极柔和的声音,象是春日里滑过树梢的风,让人心都跟着柔软起来:〃霖儿,要我过来有事情么?〃
〃自然是有的!〃甘霖的声音既是欣喜又是得意,〃父亲,有礼物给您看哦,来啊!〃
我还是躺在床上动不得,〃礼物〃两个字让我心一跳,这样温暖地屋子里我却觉得冷。
水蓝的碎花帘子一挑,一个身着雪白长衫的人低头迈步进来,乌油油地长发垂着,透过发丝缝隙可以看见他脸上的肌肤白皙如玉,几近透明。他走进了门,抬头看向我这边,我一时有些发怔。
进来的是一个高挑的男子,长发柔顺地散落在他的肩头背后,没有用珠玉珍宝装饰,身上也仅仅是一袭洁白的软缎长衫,可是隐约有淡淡的光晕环绕在他周围,房间中的一切在他面前都黯淡下去,所有的事物都化作对那个人的陪衬,那是一个只能让人仰视的人,包括在我眼中俊美出奇的甘霖不可与他媲美……不,也许有一个,那是我死去的娘亲,在她还没有被病痛和流言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时候,梨花树下的她是我不敢用手去碰触的,我的娘亲……
他是台州知府甘子泉,字沛然,十六岁高中状元,文才美貌扬名京城,更使人惊愕的是他仅仅在高中一个月后就娶了端懿公主,而那位公主比他长五岁。甘霖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公主在与他成亲之前就有了身孕。他娶了公主之后一直被放在外任,虽然官声极好,却不能回京,不知得罪了朝中哪位大人。
他两个月前上任时候,这些消息在暗地里被传得纷纷扬扬,我想不到的是世上竟然有美丽到如此地步的人,那一身雪样晶莹剔透的白,在他身上丝毫不使人觉得刺目,他沉静地站着,一双眼里无悲无喜沉静无泼。可在那一瞬间,我忘记了呼吸。
甘霖兴奋地拉住他的手,道:〃沛然,我把他找来,怎样?你高兴么?〃
〃高兴,很高兴!〃甘子泉鲜艳的双唇有些抖,极慢地走过来,扶起我低声道:〃是他么?你把他找了来了啊!谢谢你,很谢谢你!〃我的双肩在他手掌中,隔着衣衫我也感觉得到那双手是冰冷的,那几乎不是人的温度。
甘霖也走到床边,双手都搂住了他的肩,笑道:〃沛然,我是不用你谢的,为你做事情,我很高兴哦。以后他就在我这里,你想他就来看好了。〃
他们对话的情形有些诡异,连我都可以看出并不象真正的父子,但我也不在意。我从开始的惊愕中清醒过来,竭力想要甩开他的手,叫着:〃我要回家!放开我!〃
〃你还有家么?〃甘子泉柔声道:〃你的娘亲已经不在了是么?好孩子,以后就留在这里吧,你跟着霖儿,做他的贴身小厮,跟着他好好地念书,慢慢地长大,好么?〃
〃不!〃我盯着他的眼,认真道:〃我娘亲说过了,长大了没饭吃就去杀人放火,但就是不做奴才,更不做甘家的奴才,放我回家!我没有卖给你们!〃
甘子泉明净的双眸骤然暗了一下,喃喃道:〃她说让你去杀人放火?她说让你不做甘家的奴才?好,〃他抚着我的头,慢慢道:〃好,不做奴才,你做我的儿子好么?做霖儿的弟弟,霖儿,好么?〃
〃自然是好的。〃甘霖嬉笑着搂着甘子泉的脖子,〃沛然,他还没有名字,你顺便帮他娶个名字好了。〃
〃我有名字,我叫小刺猬。〃继续起身上所有的力气,我狠命一推甘子泉,无力地靠在床里,可是躲得他们远远的,恨恨地看着他们这一对诡异的父子。
甘子泉微笑起来,道:〃小刺猬,小刺猬,你以为小刺猬有刺就能保护自己了么?真是个傻孩子。小刺猬,以后你就叫霆儿吧,甘霆。〃他凝视着我,那双眼黑得深不见底,我不敢仔细地看,我害怕看的多了就会被他迷惑、就会深深的陷进去,再也找不回自己。
他接着道:〃霆儿,好好念书,长大……长大……〃他犹豫了一下,却住了口,好半晌才接着道:〃你娘是不是还说过,不许去做官,官也是奴才,是最可恶的奴才?〃
我瞪大了眼睛:他怎么知道?
甘子泉笑道:〃傻孩子,以后乖乖地跟着霖儿,好好的,到了十八岁,你是大人了,就可以随便去什么地方,好么?〃
他温柔地笑着,伸过来的手修长白皙,仿佛可以看得清裹在里面的骨头。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试探着抬起手摸上去。他没有躲开,双手把我红肿的手包在掌心里,那是木柴燃烧过后的灰的感觉,细腻柔软,触手若无,只是没有木灰的温暖,冰的滑雪的冷。
他握着我的手,向着甘霖回头一笑:〃霖儿,交给你了。〃
然后,他松手离开。碎花的帘子掩住了他纤长的身影,我忘情地抚着自己的手指,那上面仿佛残留着他手指的细腻,甘子泉……他给了我一个名字……甘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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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霖送了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