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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人物-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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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二豹说:“走了。”他的目光望着呼伯,仍希望他说一点什么,只要呼伯言语一声,他立马就把那“吃了豹子胆的”追回来!

呼伯不言语。倒是站在一旁的根宝忍不住说:“哼,他还是不走的好。”一语未了,呼伯突然就看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呼天成摇了摇头,喃喃地说:“这孩子,都不敢见我一面?”

第三章 呼伯的权威之路

一个“贼”字

三十六年前,在一个秋日的黄昏,年轻的村支书站在村口上,面对一群下工的村人,开始有了“主”的意识。那时候他虽然才二十来岁,却已经当了三年的副支书,一年半的支书了,已算是呼家堡的当家人了。可真正的领袖意识,却是在这一瞬间产生的。

那时的呼天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面对呼家堡村人的盗窃行为怒不可遏!在那个时期里,村里总是丢东西。开初也许是由于饥饿,后来就是惯性了:村边地里的玉米一夜之间就会被掰去大半;红薯长在坡里,到出的时候,竟然有很多是空穴;收豆的时候,一亩豆子拉到场里只剩下了几十斤;在场里打芝麻,明令不准穿衣裳,一个个都光着脊梁进场,可光棍汉孙布袋趿着一双破鞋,出出进进两趟,就趿走了三两半芝麻……

在这么一个秋熟的九月里,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呼天成带着六个基干民兵,立在村口上,突然拦住了从地里回来的村人,挨个进行搜查。

头一个撞上的是八婶,八婶拧着一双小脚,挎着一个草筐,仄仄歪歪地向村口走来。八婶年岁大了,不是拿工分的劳力,她是上地里搂草去了。一个基干民兵拦住八婶说:“站住。拿队里东西了没有?”八婶一下子怔住了,八婶看着站在一旁的呼天成,颤颤地说:“天成,娘那脚!这是干啥呢?”

望着八婶那一头苍苍的白发,呼天成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想叫一声“八婶”,可他又发现喊这么一声后,往下边就无法进行了。在呼家堡,拐弯抹角七大妗子八大姨的,说起来家家户户都沾点亲,要是让过了八婶……这时,他第一次觉察到乡下的“礼俗”成了一种阻碍。可他没有往下多想,他只是觉得有点“膈应”,八婶是他的亲八婶呀!他扭过脸去,不再看八婶了。于是,那个基干民兵就上去搜八婶的身。他先是从八婶的大裤腰里摸出了一块红薯,而后又从大草筐里翻出了两穗玉米……那基干民兵说:“操,这是啥?!”八婶立马软了,八婶求告说:“大侄子,大侄子,我是头一回呀……”

呼天成依然背对着她,一声不吭。于是,那基干民兵喝道:“站到一边去!”

搜查的第二个人是个半大孩子,那孩子叫二兔,他爹是第三小队的队长。二兔背着一捆草走到村口时。那基干民兵看了呼天成一眼,呼天成正气着呢,他厉声说:“搜!”那民兵上去就把二兔弄翻了,说:“操,草里塞的啥?!”二兔还骂呢,他说:“日你娘,啥也没有!”那基干民兵一刺刀就把草捆挑了,只听“骨骨碌碌”的,从草捆里滚出了几块红薯!二兔一看露馅了,就地往下一躺,撒起泼来:“我日你娘啊……”呼天成喝道:“扯一边去!”

搜查的第三个人正是光棍孙布袋。孙布袋是请假相亲去了。他手里提着一个破手巾兜,兜里提着一小匣点心。他的腰挺得很直,头上戴着一顶借来的蓝帽子,一磨一磨地走来了。来到跟前时,他还说:“吃了?”没等他说完,呼天成一脚就把他踢倒了,按翻后,两个民兵从他的腰里一下子搜出来了七穗玉米!只听孙布袋高声说:“我是掰柿树坡的!哪驴说瞎话,我是掰柿树坡的……”再翻那点心匣子,谁知那匣子也没有点心,里边不过是两块扒来的红薯。可孙布袋仍然嘴硬,他喊道:“我向毛主席保证,真是掰柿树坡的!”

呼天成让这三个“偷儿”在村口处站成一片,各自的脖子上都挂着偷来的庄稼,单等着下一位……

然而,当他转过脸来的时候,呼天成愣住了。

在夕阳的余晖下,只见下工的村人们全都在村口前的土路上立着。几百口人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正向村口走来,他们走到村口处都自动地站下了,没有人再往前走了,人们木然地站在那里,望着那脖子上挂有“赃物”的三个人。那脸像墙一样,一排一排地竖在那里,竖出了一片灰黄色的狼一样的沉默!

开初,呼天成吓了一跳!在晚霞的映照下,那些土黄色的人脸源源不断地、一层一层地堆竖在他的眼前,那些黑黑白白的眼仁全都对着他。在西天那一片橘红色的霞光里,在红色落日那巨大背景下,那些灰黄色的人脸被映出了一种深远的明亮,一种朦朦胧胧的坚硬;那坚硬,绷出了一种鲜艳而又冷然的生动,那生动里似乎聚集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仿佛顷刻间就会扑上来!那时他毕竟年轻,他的脑海里出现了片刻的慌乱,他甚至想跑,他心里说:跑吧?他觉得那么多的人如果一齐拥上来的话,会把他撕成碎片,会把他踩成一摊烂泥!就在此刻,他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耳语般的嘀咕,那是一个基干民兵在慌乱中叫道:“呼支书……”

这时,呼天成才猛然醒悟,在这一瞬间,他才想起来,他是支书呢。他无论如何是不能跑的,他要这么一跑,他这一辈子就算完了。怎么办呢?于是,他强迫自己牢牢地站在那里,强迫自己的两腿不要发抖,而后,他慢慢地转过脸去,背对着那些叫人看了发憷的人脸,那些人脸叠在一起的时候实在是太可怕了,就像是一垛一垛的森森可怖的墙,那墙是一层一层的;那黑白混浊的眼仁重重叠叠地木着,看去就像是群狼咆哮前的沉默!使你猜不透那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脸墙后边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念头……一背过身来,他就觉得好受些了,那静中的沉默就显得不是那么压人了。但他仍感觉到背后有眼,那眼一重一重的,像刺一样扎在他的背上。在这样的时候,他脑海里竟然没有话了,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只是等待着,等待着……可是,十秒钟过去了,并没有人发作,身后一点动静也没有。

就在此刻,他脑海里霍然一亮,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他十七岁时参观北京故宫时的情景。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当时他是作为中原民兵代表进京参加国庆观礼的。那也是他有生第一次坐火车,在“咣当咣当”的火车上,他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竟然是那么大呀!他也是平生第一次在故宫里看到了皇帝坐的龙椅,那龙椅高高在上,气势磅礴,他一下子被镇住了!他说不出来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他却体味到了那无比的高贵和高高在上的威严!还有那皇宫的雄伟和九龙照壁的辉煌,都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记忆瞬间在他的脑海里放大了。

片刻,呼天成转过身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头来,他的脸上多了一层凛然。他不再看那些人脸了,他谁也不看,他炸声喊出了一个字:“贼!……”接着,他炸开喉咙高声喊道:“一窝贼!人没脸,树没皮,百方难治!偷!偷吧,偷光,偷净!”

一个“贼”字,在村口的脸墙上炸出了一片愕然。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贼”字,一下子就镇住了几百口人!这样的结果连呼天成都感到吃惊。

此时此刻,他突然发现,在这块土地上,人是很软弱的东西,在某些时候,人简直是不堪一击。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脸哪,就在一瞬之间,全都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人脸上就像刻上了字一样,那就是一个“贼”字。一个“贼”字使他们的面部全都颤动起来,一个“贼”字使他们的眼睛里全都蒙上了一层畏惧。一个“贼”字使他们的头像大麦一样一个个勾下去了。一个“贼”字就使他们互相偷眼望着,相互之间也突然产生了防范。那一层一层、看上去很坚硬的人脸在一刹那间碎了,碎成了一种很散很无力的东西,那些脸就像是掉在地上的豆腐,一个个软塌塌灰蒙蒙的,灰出了一片迷茫和簌然。

这就是书上所说的“人民”吗?

呼天成的自信心陡然增强了。他觉得他顷刻间就越过了众人,脱颖而出。他的个子并不高,只能算是中等偏低的个头,人也并不虎势,但是,在此时此刻,他的身没长,可他的心长了,他在心理上已高出众人很多很多。他明白了,只要镇住了心,就镇住了人。心很小,人很大,可心是人的主。

呼天成再次鼓起勇气,主动出击了。他要试一试那些目光的力量,他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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