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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清放好东西,过来接过小宝,小宝早就急不可待想往他怀里钻,这一个多月几乎都是临清带他,小宝自然而然把他当做了最信赖的人。
“啊——”小宝跟他打招呼。
临清捏捏他的小手,笑道:“小宝,今天乖不乖。”
“很乖,没有哭。”沈絮笑道。
临清淡淡瞥了他一眼,“有你的一封信,我带回来了,在书桌上。”
沈絮微诧,进屋一看,桌上果然摆着一纸信书。他拿起看,上头写着“夫子亲启”。
沈絮心里一咯噔,料想是王子骞的来信。
他不知道临清是不是生气了,拿着信拆也不是,不拆也不是。
临清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过来看一眼,抱着小宝去院子里晒太阳了。
沈絮想了又想,还是拆开了信。
王子骞在信中说,他与王潸然得了张澜相助,已经到了京城,现在在太学馆从夫子学习。张澜不但资助了相当丰厚的盘缠,还委托京城的朋友为他们置了住处。眼下姐弟二人在长安一切安好,愿夫子不必记挂。而后是一番感谢之词,无非苟富贵勿相忘一类。
沈絮看完,唏嘘不已。
走出屋子,临清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沈絮试着道:“子骞到京城了。”
临清“嗯”了一声。
“一切都好,他入了太学馆。”
“哦。”
“……他们姐弟都平安。”
临清淡淡道:“你不需同我说这些,你的事,我过问不了,也不想再过问了。”
话毕,抱着小宝转身欲回屋。
“临清。”沈絮抓住他的手臂。
临清抬眼望了他,沈絮的眸中含了哀伤,轻声道:“别这样好么。”
“那你想要我如何?”
想要如何?自是与从前一样,同我说话,对我笑,生气了对我发脾气,难过了对我哭,而不是现在这样,疏离淡漠,永远隔着一道墙。
临清苦涩一笑,“你不能不喜欢我还叫我依然喜欢你,少爷,这不公平。”
沈絮哑然。
翌日放学,沈絮拿了王子骞的书信去看望崔恪。
崔恪阅毕,展颜道:“倒也不辜负你一番教导。”
沈絮道:“子骞天资使然,与学生关系不大。”
“莫自谦了,你愿意为举荐一事奔波,便是天大的恩惠了。”
沈絮替他倒茶,“我只不过举手之劳,成败还看他自己。”
秋日萧瑟,田里稻草堆成一摞一摞,放了学的小孩在田间打闹,抱起一把干草互相扔掷,闹不到一会儿又被家里吼住,灰溜溜各自回家。
斜阳晚照,落叶铺了一地,寒意慢慢起了,错落的屋舍炊烟袅袅,仿佛唤归的轻纱。
崔恪道:“今日打算留下陪老头子吃饭?”
沈絮赧然笑了笑,“不敢叨扰。”
崔恪望他一眼,云淡风轻道:“可是心思随人去了京城,以是这般郁郁不欢?”
沈絮知他在揶揄王潸然一事,面上一红,道:“先生怎也信村人玩笑?”
“我信与不信,与你是与不是,有何关系?”
沈絮一愣,慢慢低下头去。
崔恪缓缓道:“古人常说,浊者自浊清者自清,讲究心境清明。然而心有所念,便会为流言干扰。自己可以不在意,却怕别人会在意。墨怀,你非会被他人言语左右之人,急于辩解,我想你不会想不透其中缘由。”
沈絮怔怔望着地面,落叶随风打卷儿,擦着他脚边而过。
半晌,他喃喃道:“心有所念。”
崔恪道:“有些事,你非想不透,而是不愿去想,因为想明白了,你会心生恐惧。”他顿了顿,转目定定望了他,“然世上还有何事,比不能顺从本心而活,更为令人恐惧吗?”
沈絮愕然相望,许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从崔恪家回来的路上,沈絮魂不守舍,夜幕缓降,秋虫低鸣,几只苟延残喘的萤火虫倏忽而过,沈絮抬头望去,月朗星稀。
心有所念。
念的是什么。
顺心而活。
心里装的又是什么。
崔恪句句直指要害,他哪里是想不清,而是不愿去想。
真心当付真心,他既舍不得那份温柔,便要同样的温柔去换。
自己怕的是什么呢。
怕做了那惊世骇俗的事?
平心而论,他是那在意旁人眼光的人吗?以前自是不是的,一身富贵的少爷,谁人又敢冷眼相待。那么现在呢,他注定要在陆山村住一世,这里哪个不知他与临清是一双夫妻,又是谁会再来横加议论?
惊不了世骇不了俗,如此,自己惧怕的又是什么?
应是怕允一份承诺,怕要了真心却又终负,怕应了他的欢喜却又发现不过南柯一梦,怕自己不是欢喜而是习惯。
可这颗心里,明明装着那人的名字。
那人不对他笑了,心便空了一块;不同他说话了,心便又空了一块;不愿再欢喜他了,心便千疮百孔了。
这——便是欢喜么?便是真心么?
换了是别人,碧螺、晚珊、舒云,随便哪个,陪自己寥落的不是临清,而是别人,自己也会这样喜欢么。
沈絮站在夜幕之下,不远处,燃了一盏烛火,仿佛邀君暂住。
家这样近,他却迟迟迈不动步伐。
尽管提前打过招呼,但久不见沈絮回来,临清难免担心起来。
这呆子虽不至于迷路,但天都黑了,那又是个惧黑的主,不会是聊过时辰不敢回来了吧。
一桌子的菜也顾不上吃了,临清抱了小宝提着灯笼出去寻人。
未走多远,便在家附近的路上找到了兀自发呆的沈絮。
临清皱眉,“怎么傻站在这里不回家?”
沈絮的目光慢慢聚拢,眼前的小公子脸含忧色,手里抱着孩子,头发散在肩上,被小宝捏了一束放在嘴巴里咬。
提着的灯笼,微红的脸,以及眼中的担忧与释然。
秋虫啁啾,露重霜寒。
沈絮目光微闪,那一刹,心里的疑问忽然就想通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如果。
只是因为那是临清。
大难临头,家财散尽,留下的只有一个临清。
乡野寂静,枕雨而眠,伴他的只有一个临清。
连这样一个寻常夜里,会为他晚归焦急,提了一盏灯笼匆匆寻人的,也只有一个临清。
哪来什么如果,除了临清,还会有谁,还能有谁。
那是临清才会做的事,那是临清才会给的真心。
所以心有所念,念的是临清。
所以习惯成自然,习惯的是临清。
所以心空了想要填补,能拿来填补的也只能是临清。
沈絮眼眶一热,夺了他手中的灯笼,连着咬头发的小宝一道将人拥入怀中。
临清,只会是临清。
这样简单的道理,他却到此时才明白。
不是不欢喜,而是不知欢喜。
不知欢喜,才叫那人将心意藏在心里,才叫那人受了委屈不肯再给真心,才叫自己一朝失去方知后悔。
小宝吚吚呜呜,不明白背上为何多了一道温暖的墙,拱着小身子想要挣脱狭窄的缝隙,然而那人却抱得愈发紧了。
“临清……”沈絮哑声道。
临清茫然望着夜空,感到他在颤抖。
这样的夜,他在想什么。
那样寂寥的一道身影,站在那里,却不敢回来。
临清平静的心漾起一丝波澜,那人喷薄的热气呼在他颈间,颤抖的气息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
临清挣了挣,沈絮却兀然收紧了手臂。
“临清……”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这样喃喃唤着他的名字。
低哑的声音,含了一丝哽咽。
“你怎么了?”临清茫然问。
沈絮不答,只是一遍又一遍念着他的名字,临清,临清,临清。
那夜与过往哪一个夜都一样,村落寂静,狗吠遥遥,吹风树摇,婆娑有声。
那夜却与过往哪一个夜都不一样,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二十六年未曾读懂的诗句,在这样一个平常而安宁的夜里,忽然就懂了。
劳心悄兮,劳心悄兮。
乘月而来的人儿,比不得凝碧步摇生姿,却正正拨动了那根心弦。闲荡了多年的心,终于有一日束上了牵挂的红绳。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不是不可转,而是没有等到转动的那个人。
沈絮将头埋进临清瘦弱的颈间,汲取着那近在手边却又渴求久矣的气息。
沈府的一切在这一刻离他很远很远,寂静的村落,明朗的月光,拥在怀里的人儿,所有所有——
他心里终于绽出了第一缕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 快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