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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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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夜如水萧卷夜不成寐。他手中铁链一端扣在广平王手上。钥匙便在枕下。他放心大胆亦不怕他逃走。萧卷药不离口受不得车马劳顿,说不得逃出生天便真的有可能升天。
    
    他坐在榻上将鱼之乐五封书信反复细看。他与殿前侯并无太多交情。虽同在崇文馆但文臣武将泾渭分明,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
    
    这人书信倒是写的十分殷勤,嘘寒问暖天干风燥亦能写上许多。
    
    萧卷将书信重叠,长叹一口气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心思太过聪慧透彻,思虑过重便伤了根骨,药石罔治。
    
    他睁眸时眉心霍然一跳。信纸薄透朱砂一点极难为人发现。每一张背后都有一点,映着灯光才能蒙蒙看出。他洁白手指重又推开信函,见五张信纸朱砂字迹一线滑下,逐渐成五个字:裴嫣已叛。杀。
    
    殿前侯奉命业已回归北疆。他察知裴嫣意存不轨,却为何自己不动手除掉他,而是大费周章写信给自己?
    
    他这等书信便是要提醒他不动声色下手。忌讳的是温王颜面。这人粗中有细,不似个浪荡兵痞。
    
    萧卷缓缓叠起书信。躺倒床铺重又阖目而睡。
    
    身侧那人立即霸道的搂过他,还将他向自己怀里塞了塞。身躯滚热呼吸扫过耳际。萧卷侧首看他。眸中冷清寂寥。
    
    那人睡梦中亦是皱着眉头,摸索着将被角掖藏他肩下。
    
    萧卷无法翻身,只得愣愣看着帐顶。
    
    广平王声音困倦料是睡得神魂颠倒。道:“十多年了,你还是这般习性。心事太重睡不着觉,需要诏御医给你开几副安神的药才好。”
    
    萧卷道:“前日我家中有书信来。你可否给我看看。”
    
    广平王手臂蓦然一僵。已有几分清明,道:“无甚要紧事,不看也罢。”
    
    萧卷冰冷手指搭在他上臂,缓缓起身。黑发倾泻单衣。他认真看着广平王,垂首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
    
    广平王心中长叹。萧卷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赌上自身亦无所谓。
    
    他的唇是刀锋,他的吻……则是刀锋上的糖。纵使伤的撕心裂肺,也甘之如饴罢。
    
    广平王声音低沉弥漫黑暗。说道:“刑部官员手持温王手谕,开了你父亲的棺椁,取走了玉玺。”
    
    萧卷愕然道:“玉玺?”
    
    广平王疲惫不堪又怒气隐忍,冷道:“不错。”
    
    萧卷沉思片刻,蓦然惊道:“玉玺!”
    
    广平王伸臂将他锢进怀中。益发遏制不住面上笑意。夜里也看不仔细,他眼中是真的笑意,还是险恶的笑意。道:“不错。正是如你所想的那般。长安如此繁华,若是不去凑这个热闹,岂不是浪费这等好机会。”
    
    萧卷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广平王以为他已睡着。才道:“不错。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第七十七章 蜂聚

    日暮时分,长安正门明德门即由直监将军奉旨下钥。
    
    此时承天门街鼓重槌响起,声荡长空。长安数百城门次第阖闭,朱雀大街坊市歇夜,灯火遍燃炊烟袅袅。
    
    城门郎官正站立高耸城门脚下,掌管来往通衢,查验关文门籍。
    
    为首将领连日赶路风尘仆仆。递过将印与中书省官文勘符,并门牒一片。边疆将领与流外官员每年需绘面容身量图,呈交兵部以作备案。
    
    城门郎官手持形绘图覆查门牒,仔细比对官爵、年纪、面容、样貌。他仔细看来不敢有半点疏忽。问道:“这位将军,图上下颌点有一颗痣,为何将军面上没有?”
    
    将领神色疲惫,英挺双眉微微皱起。他铠甲沉重,顶一顶软甲帽盔,答道:“却不是黑痣。当日国舅胡不归曾任兵部侍郎,奉旨绘画六品武将图像。与节度使多喝了几杯,下笔时曾有勘误。末将上峰更被泼了一脸墨汁,尝被陛下当做麻子。此事在凤翔军镇无人不知。”
    
    夜幕四合。城门郎官又看了看门牒,说道:“将军贵姓。”
    
    将领道:“末将乃凤翔节度使麾下,杜光嗣。今奉陛下、节度使之命轮调京城,驻守大明宫。”
    
    城门郎官核对完毕,道:“杜将军,长安城酉时即关闭城门,此乃陛下亲笔谕定。街鼓已响过四百槌,坊内开始宵禁,再无行人。左右金吾卫业已巡查六街。文武百官不得犯夜。末将身担重任不能肆意纵放将军入城。还望将军见谅。”
    
    杜光嗣抱拳客气道:“末将岂敢违背陛下命令。便在城外将息一晚。明日一早入城再不迟。”
    
    他率领亲兵散于城外,幕天席地,自去安歇。
    
    城门郎官极目远眺。看见黑楠辎軿车马萧车粼,其后由侍卫护卫左右,沉沉碾过官道,逶迤而来。
    
    马车雕梁画栋,金饰丝帛。紫色旗帜招摇风中,藩屏车帘四垂,密密围住车厢。正是崇文馆温王车驾。
    
    城门郎官笑道:“杜将军好运气。今番有贵人要入城。末将不妨与将军一个方便,等候中书省御注,便放你们一同入内城。”
    
    杜光嗣站在一侧,随着他目光看向车驾,说道:“多谢。”
    
    马车行到近前,驾车侍卫自怀中掏出一枚玉牒扔给郎官。
    
    郎官道:“是崇文馆门牒无疑。恕末将无礼,敢问车中是哪位大人?”
    
    萧卷掀起车帘,温声道:“本官是温王侍读,萧卷。”
    
    郎官站于火把下看了萧卷一眼。抱拳道:“是萧大人。末将得罪。萧大人请入城。”
    
    萧卷颔首,道:“多谢。”
    
    杜光嗣与城门郎官颔首致谢,牵了马匹缀在末尾。
    
    萧卷忽然又掀起车帘,说道:“这位将军,你腰中弯刀饰以澐雁,似乎是草原民族惯用之物。”
    
    杜光嗣怔了一怔,道:“大人好眼力。昔日末将曾与铁勒九姓战于蒙古娑陵水。此刀为薛延陀部汗王沙莫塔所配。”
    
    萧卷声音儒雅,听来分外柔和。他笑道:“常读战书,提起过此刀削铁如泥,将军可否借我看一看。”
    
    杜光嗣解下佩刀,双手横搭,捧给萧卷。
    
    萧卷伸手来接,身上佩戴饰物似是极为琐重,举止之间金铁相撞,叮当作响。
    
    杜光嗣与他指尖相触。惟觉掌心一凉。
    
    萧卷一压机括,见刀锋如泓,雪亮宽刃闪过霜冷厉芒,端的是非凡名器。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刀剑任侠,自有豪迈气概。
    
    萧卷说道:“多谢将军。”将宝刀归鞘,递还杜光嗣。
    
    车驾粼粼,缓缓驶入城中。
    
    杜光嗣翻身上马,忽然回头问道:“这位将军,杜某无礼,还未曾请教将军高姓大名。”
    
    城门郎官笑眯眯道:“好说。在下慕容。”
    
    杜光嗣道:“慕容将军,杜某承你人情。多谢相帮。”
    
    城门郎官依旧笑眯眯道:“却不是慕容将军。鄙姓慕,单名一个容字。”
    
    杜光嗣点点头,缓辔而去。
    
    朱雀大街灯烛荧荧,唯有马蹄声空旷回荡。
    
    杜光嗣目光如炬,见车后迅疾有人影一闪而没。他定神在望,前方只有浓重黑影,并无一人似是错觉。
    
    杜光嗣反射般伸手拔刀,突道:“不好!”
    
    亲兵上前立于马侧,道:“将军,出了何事?”
    
    杜光嗣不答言,伸出右手。
    
    灯火重重之下,他的右掌外缘满是粘稠干涸鲜血。
    
    亲兵惶急道:“是方才那位大人!他可能有危难,将军,咱们立即去追!”
    
    杜光嗣握住马缰,沉声道:“切勿轻举妄动。你我奉命调守皇城。除此之外其他事都与己无干。京城水深,莫要将自己折了进去。咱们立刻前往兵部覆职。”
    
    亲兵应是。一行人转换方向,向东奔去。
    
    马车驶进内城一路北向,单调声音回荡空旷黑夜。四围建筑灯火逐渐熄灭。长安全城渐次陷入黑暗。
    
    广平王撕下内衣,为萧卷包扎伤口。道:“你便是当场自杀,这位从节度军镇调来的将军,也未必敢掀开车帘多看一眼。”
    
    萧卷抿唇不语。车内帷幕遮挡,微弱光芒下绝望气息弥漫四周。
    
    广平王见他伤口不再渗血,不屑道:“书生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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