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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随意挑选。”卞求解跨入店铺的时候,一名坐在灯下忙碌的男子站起身来招呼她。
卞求解愣愣地盯着那男子看了一阵,笑了。
“你脸上沾到锁油了。”她笑着指出男子脸上的不妥之处。
“啊?”男子显然是从身旁工具的反光中瞥到了自己此刻的样貌,低低叫了一声,便要找布来擦。
“用这个吧。”想都没有想,卞求解取出自己随身的丝帕递给那男子。
“这……”
“没关系,用吧。”卞求解将丝帕塞到男子手里后开始细细观赏起店内的物品来。
一开锁、二开锁、七巧锁、龙凤锁、迷宫锁、倒拉锁、暗门锁……这间锁铺的锁具种类之多似乎就连长安卞家总铺也无法相比,小到指甲盖大小的锁,大到如那门口所示的镇门锁,每一件都体现着打造锁具人的特征,简朴,但却精巧。
卞求解每看一锁便愈发惊叹,末了,她抬起头来问那男子:“这都是你做的?”
男子微笑着点点头。
刚刚因为脸上有油污所以没看清楚,当那男子擦干净了脸上的污垢后,映入卞求解眼帘的却是一张完全可以用英俊来形容的脸。他看起来大概二十多岁,二十二三或者更大一些?卞求解判断不出。很斯文的五官,眉眼唇鼻都有种淡定的味道,说淡定是因为虽然他的年纪应该不算大,但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韵却让卞求解隐隐有种遇到了世外之人的感觉,淡然,缥缈,还有一点疏离。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因为那男子谦恭有礼的态度,卞求解觉得有些生气了。
“我是卞家锁铺的卞求解。”卞求解说着,将自己的背囊取下来,搁到柜台上。
“久仰。”男子仍是客气地回了一声,算作回答。
“你……”卞求解一下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莫说是长安城,便是这天下之间,只要唐土之境,那制锁的人有哪个不知道卞家锁铺,又有哪个是不对卞家这一辈最被人看好的大小姐卞求解之名如雷贯耳的?平时多少人求她卞家小姐赐教她都吝于理睬,更惶说是主动与人搭话了,怎么这山野之地偏有那不识抬举之人?
卞求解到底年岁尚轻,又年轻得志,虽然平时自诩并非恃才生骄之人,相反的,她其实很注意听取别人的意见建议,“一个人思考总会有不周到之处,所以要集思广益”,这是她平素说得最多的一句话,然而此刻,她的自尊心却被那陌生的男子完全地刺伤了。
“别人跟你说话自报家门,你就那么没礼貌,哼哼一声算做回答,难道没人教过你要还礼吗?”
“呵……在下赤键,是这『骨错』的店主。”尽管不明白卞求解为什么生气,男子还是礼数周到地回报了自己的姓名,“不知卞家小姐看中些什么,赤键可以替您取来,价钱方面当然也会酌情降低。”
卞求解鼓起腮帮子,气呼呼的样子让她那英气勃发的脸容带上了一丝小女儿独有的娇羞,看起来格外动人。她眼珠子一转,忽而收敛怒容,笑道:“便宜倒是不用,我跟你打个赌,只要你能解开我这口锁的构造,我就把你锁铺的所有货品都买下来。”说着解开衣扣,自颈上取下一根红绳,那绳上吊挂着的是一枚大约一颗山核桃大小的翠玉小锁,仔细看,那锁竟然被雕凿成了趴伏的龙螭之姿,龙与螭各自盘踞一侧,互为颠倒,极之精巧。这正是卞求解十三岁那年穷尽十月打造成的迄今为止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也是令其名动天下的所谓『龙螭图尤七绝连环锁』。
赤键皱起眉头,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一副要与他较真叫板的年轻女孩,无可非议,她长得很美,但是脾气却实在是令人有点哭笑不得。
“卞大小姐,您是堂堂卞家锁铺最被看好的继任人,又何必要与我这山野村夫计较呢,如果赤键适才有何得罪之处的话,赤键在这里给您陪个不是,这赌局还是……”
“怎么,你不敢?”卞求解得意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如果你愿意认输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的话,就请趁早关门,改行做别的营生去吧。”
赤键摇头:“这个不行。赤键生就为制锁之人,所以只有这一点,绝对不能退让。”
“那你就跟我打赌啊!”卞求解昂起头道,她本来就不想要逼到这男子放弃锁技,因为就店中陈列货品来看,卞求解几乎可以肯定,这名叫作赤键的男子拥有的实力似乎并不下于她,当然,要她轻易承认这男子比她的手艺更高是不可能的,所以她设下了这个赌局。小部分是为了出口男子对她不理不睬的闷气,更大部分则是为了确认那男子的制锁技能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好吧。”男子叹口气,接过了卞求解一直托在手上的碧玉锁,“不过在下要事先声明,如果在下能解开这口锁的奥秘,卞大小姐您也无需购买本铺所有货品,但相反的,如果在下无法解开的话,希望大小姐您高抬贵手,不要过分执著于赌局的结果了。”
“哼,这可由不得你。”卞求解双手一撑跳到柜台上坐下来,“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弄,你可别想给我耍什么花招!”
赤键再度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研究那口碧玉小锁。
****
两个时辰后。
“解开了。”赤键抬起头来,将已经分为两截的碧玉锁交到卞求解手中,“确实是构思精巧的极品,卞大小姐似乎是从燕雀之类的鸟巢中产生的构思吧,能从身边的细微处窥到制锁可资采纳的部分,这一点,赤键真的佩服!但是容赤键直言,这口锁却有个缺点,这龙螭虽然互为锁栓,彼此连动,要分开需要借助巧妙地抽芯移位,但是由于填充其间充当连接轴的簧片因锁身细小而不得不打造得过于轻薄,失去了一定的韧性与延展度,初期或许没什么,但当使用到一定程度时,簧片就会失去弹性而卡死,就像这样……”赤键将已然拆开的锁具正中的簧片搬到一个特定的位置,本来可以互相移动的龙螭却奇妙地纠缠在一起无法再分开,“虽然你使用了三叠簧片,从材质上看,似乎还加入了粘土来增加柔韧性,但是却无法完全弥补这一缺憾,然而如果锁身过大,龙螭的移位操作却会显得困难,这可说是个两难的问题,依赤键的意思,不如……”
“不……不可能……”赤键在一旁缓缓道来,卞求解却压根没有仔细听他在说什么,只是兀自沉浸在震惊之中,震惊到甚至忘了生气!仅仅是两个时辰而已,她在打造这口『龙螭图尤七绝连环锁』之前可是整整花了六个月的时间构思,其间画下无数构造图不算,最后,在实际打造过程中,她还曾为了发现了赤键如今所说的问题而苦苦思索数月,虽然最后始终因苦于没有对策而将锁就此完成,但就是这样一口锁却引起了全天下锁界的震惊,没有一个人能够解开这口锁的奥秘,当然更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这口锁的缺陷,然而,眼前的这名男子仅仅花了两个时辰就解开了这口锁的奥秘,甚至找到了缺陷不算还想出了对策,这个人是神吗?
卞求解震惊无比!
“师……师父……”在卞求解意识到之前,她已经翻身跪倒在赤键面前,“师父,请您收求解作徒弟吧!”
卞求解颤抖着声音道。从小到大,因为谁都没有想过卞求解身上可能具有的天赋,所以卞老爷从来没有为卞求解请过教制锁的师父,当然自己更不曾亲授技艺,卞求解所学到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看书与观摩几个哥哥们的现场打造,此外就是研究家中锁铺的货品所得到的知识,所以卞求解可说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
没有拜过一天老师,技艺却比任何人都精湛,是以卞求解对于天下间是否还有能传授她技艺的锁师一直都持着一种不信任的态度,然而这一刻,她却真正为了眼前的男子所折服了,她诚恳地、无比真诚地希望这名男子能收她为徒。不管是要花多少代价,吃多少苦,她都决心要跟着这名男子,只有拜在他门下,自己的锁技才能进一步精进,而制锁,是卞求解一生最大的追求和目标。
“卞大小姐,您这是……”看着翻身倒伏在自己面前的少女,难得流露出感情波动的赤键这一次真的是有点慌了,“您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如果师父不肯收弟子为徒的话,弟子这辈子就长跪不起了。”卞求解低着头,咬牙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倔脾气的卞求解一直都信奉这句话,所以,就算说要她真的跪一辈子,她也义无反顾。
“我不能收你为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