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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脉搏时有时无,只怕不成了……”魏卓然的眼睛红了,纵使这么多年看惯了生死,可是,面对自己心爱的弟子,他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我先用药护住他的心脉,然后去找苏神医……”他有些语无伦次,从腰间的囊带中拿出一颗药丸,放入顾慎之的口中,样子一下子老了许多:“慕楚……我出去找苏神医……她应该在滇阳,几天前我曾看见她在滇阳城出现过。只要找到她,慎之就有希望了。”
杨岄愣怔怔的点了点头,复又抬起头,目光空洞的看着魏卓然道:“先生,父王没了。”
魏卓然的脚步顿了顿,可脸上却并没有预计中的震惊,只是皱了皱眉头道:“我先让管事去处理一下,慕楚……你是要留在慎之这边,还是……”
杨岄身上也已浑身湿透,他正用一条干净的毯子,擦着顾慎之冰冷的身体,嗓子有些沙哑道:“先生,我在这边陪着慎之……”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疼痛,终是一滴泪落在顾慎之白皙的脖颈,咬牙切齿道:“我已经没有了父王,我不能再没有慎之。”
魏卓然正要开门,忽然听见门口急促的敲门声:“公子……不好了……阿宝被千骄公子抢走了。”
“你说什么?”杨岄拿起锦被盖住顾慎之的身体,转身开门,清波趴跪在地上,一脸颓然:“小王爷,千骄公子说,他要自己把孩子送给大王子……”
“罢了,清波,你起来吧,你家公子现在听不见。”魏卓然叹了一口气,弯腰拉起清波,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好好照顾你家公子,若是熬不过去,也要让他走的舒坦一些。”
清波茫然的抬头,看着软榻上安睡的顾慎之,脚步一下子就定住了。
五六个暖炉一起放在房中,清波一边整理着凌乱的床铺,一边将顾慎之换下来的衣服抱走,那人终于安睡了下来,只是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身体依然冰冷。杨岄也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他将顾慎之扶起来,一股股真气输进去,可是顾慎之的身体却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他就想是一个累极了的孩子,贪婪的享受着每一秒能够安睡的时间,无关整个世界。
“慎之……你醒醒……你醒醒好吗?”杨岄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一句话,沙哑的嗓音在没有其他语言。
“小王爷,王爷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魏先生临走吩咐,先不要发丧,等慎之公子身体稳定一点了再说,如果熬不过去,就一起办了,也不用再发两次讣告。”老管家在门口汇报着王府的现状,一抹老泪在眼角闪闪发亮,进王府到现在十几个年头,看着王妃待顾慎之视如己出,听着小王爷第一声啼哭,看着两人一起长大,到最后反目成仇。如今谁也没有得到善终,造化最是弄人啊。
“好……先不发丧,朝廷那边,也先瞒着,军营那边,也先都不要说,谁要是把这事儿透露出半句,就逐出王府。”杨岄搂着怀中的人,在屏风后答道:“派人去把郑二叔请过来,另外去军营,把他的儿子也叫到王府,我有事吩咐。”
“是……”老管家略略退后了几步,又接着说道:“王妃那边,虽然已经拜过了天地,奈何礼数还没有成,您看……”
“这事儿就先搁着吧,我会自己跟她解释,多派些人照顾着就好。”杨岄低头,凝视着手中握着的那一块凝脂白玉,龙凤图案依然在,只可惜背后的字已经被磨去了,虽然是细微的凹陷,却没有原来的光滑。
杨岄悔恨的握紧了手中的玉牌,却不曾想力道一重,那快玉牌一折为二,尽然是龙归龙,凤归凤。龙断去了一尾,再也无法腾云驾雾,凤折去了一翅,再也无法翱翔九天,龙凤呈祥乃是祥瑞,而如今龙伤凤毁,谁还能将这一场悲剧化为喜剧。
杨岄想起了顾慎之的身世,出生高贵如斯,却落得如此凄惨境遇,抱住了他,贴着耳朵说道:“慎之……我知错了……为什么当我知错的时候,你再也不给我任何机会了?慎之……慎之……我瞒了你好多事,我庆幸我没告诉你……你有一个怎样的身世啊。”
清波蹲在墙角,抱着头痛哭:“为什么……为什么……公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公子为什么要死。”
他抹了抹眼泪,忽然从袖中掉出一封信来。
“遭了!这信忘了给千骄公子了。”清波一拍脑门,白天孩子被抢走时,一时心慌意乱,尽然忘了将信给千骄公子。
“什么信?给我看看?”杨岄放下顾慎之,视线落到清波手中的那封信上。棕黄色牛皮纸,火漆密封,想来是一封密函。杨岄拿在手中,只觉得似有千金中,一瞬间只觉得心头从来没有这般心虚过,尽然抖抖忽忽的不敢打开。
这信上会写些什么呢?会写着一别多日相思之苦?
还是会写着点滴往事却上心头?
亦或是给阿宝取的几个小名,让作为父亲的时岱山好好挑选一番?
无论写的是哪一种,都是会让杨岄心痛的那一种,他有些认命的把信封撕开一条窄窄的口子,一页信纸躺在里面,淡黄的信笺,工整的蝇头小楷:
子规兄:
启信安好,见此信,弟已化作一缕清风,越国天阴山,跨过天阴泉,长伴兄侧。弟身世多舛,多蒙兄不弃,得以乱世安身,不弃弟浮萍命,堪容弟污泥身,惜之爱之,此恩滋是永世难报,弟之子,烦请兄代为养育,不求视同己出,只求能让他安生立命。国仇家恨,一人之力,难以回天,弟一生二十余载,唯药师谷与青阳短短数余,避世修身,能得以安然度日。兄宅心仁厚,若能用高人,出高段,听高见,必定能登高位。
他日若有战端,可用犬子牵制杨岄,其性直爽,却不是大恶之辈,弟至今仍隐瞒其真相,其更不知已有一子,必定大喜过望。
子规兄,弟去也,上穷碧落下黄泉,只望生生世世不再生于帝王家。
绝笔之言,勿劳赐复。
弟:慎之
第五十八章
杨岄的手指一抖,信笺滑落手中,却不想飘到了正放在一旁的暖炉上,镂空的铜盖子串出火苗,一下子烧着了信纸的一角,杨岄猛然回过神来,不过纸上迅速蔓延的火舌,将那信笺抢了下来,牢牢的护在胸口,将那火苗按熄了。淡淡的焦味刺激着他的嗅觉,掌心的刺痛刺激着他的感觉,可是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是麻木的,是已经失去了任何喜怒哀乐的能力的。
重新展开被烧焦的信纸,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焦黄的信纸上,将那精巧的小楷字化成一团一团模糊的墨迹。
“慎之……慎之……你尽然已经如此恨我了?你用你的性命恨我,你还用我们儿子的一生来恨我?”收起信笺,转身至床前,将那个毫无知觉的躯体抱在怀中。杨岄只想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用自己身上的体温,一寸寸的把他温暖起来。可是怀中顾慎之的身体,却再一分分的冷却,人间纵有千般好,不敌赴死一条心,他已经不想活了,他安排好了孩子的下半身,穿上了自以为最华丽的衣裳,梳了自己觉得最俊美的发型,想用荷花池的清水,洗净他这一身污秽,还他一个清清白白的尸身,也总算是来的淡薄,去的干净了。
杨岄握住顾慎之纤细的手掌,浑厚的内力在输入顾慎之体内的时候化成杂乱无章的逆流,串入他的五脏六腑,然后消失不见。顾慎之一直很安静的靠在他的肩上,青丝寸缕,白皙脖颈,那摸样安然的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可是……为什么他的睫羽不再翕动。
可是……为什么他的呼吸已经若隐若现。
可是……为什么他会睡的这么沉……这么沉……
杨岄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他还是没有相同为什么。他只能抱着他,手掌来回的安抚着顾慎之的背心,嗅着他长发散发出来的那安胎药的味道,忍受着他的冰冷,一寸寸的蔓延至整个身体。
“外面出了什么事?”杨岄皱了皱眉头,天才亮不久,外面这么吵,会把慎之吵醒的,他的眼中有着点燃的怒意。清波连忙起身,打开门,在廊上远远的看了一眼。
“回小王爷,不知道是那里飞来一个风筝,挂在花园里的泡桐树上,几个家丁正打算把它捡下来。”
杨岄抱着顾慎之的手忽然紧了一下,空洞的眸子闪了一下,闭上眼睛,不期然落下两道泪痕:“慎之……你真的要走了吗?你真的要走了……是不是……就连风筝都跑来向你送行了……